逐梦文苑
心结
幸福是把灵魂安放在最适当的位置。人生最终的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的能力,而不只在于生存。——亚里士多德
接上期19章
第二十章
文革以来,史奕泓的单位在山区还算平静,和外面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比起来,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前一阵子突然墙上贴出了几张大字报,标题是:史奕泓是国民党军警必须老实交代罪行;史奕泓是国民党“飞行堡垒”狗特务,沾有烈士鲜血……云云。
被张贴大字报的还有老严,他们炮制了几条道听途说的罪状,声称要揭开阶级斗争盖子,挑唆群众对他俩进行批斗。
这些都是没有分到房子的几个知识分子凑在一起策划的,目的是看看笑话,出一口恶气而已。
史奕泓行事低调,还热于助人,人缘不错,前些天还在帮其中一个家伙修补胶鞋呢,真是人心险于山川啊!老严虽然被管制,但在群众中很有威信,又是军人出身,连军管人员都很尊重他。因此这场风波并没有掀起大浪来,倒是这些人最后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定后悔不迭。
春节临近,单位除了留下少数值班人员都回沪度节假了,包括被管制的五类分子。
那天家人都在,一身风尘的史奕泓回来了,把全家人乐坏了。
年迈的母亲端详着儿子瘦削的脸说:“奕泓啊,你受了不少罪吧?”
“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让您老担心了。”史奕泓看着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心里一阵酸楚。
慧泉抢着让爸爸坐下,抡起一双粉拳在爸爸的肩上、背上一通乱捶,说是给爸爸好好放松一下。她平时看爸爸经常给奶奶捶背捏腰,也依样画葫芦学会了。三个孩子中,慧泉最乖巧,最招人疼爱。
分别一年了,一家五口人又团聚了,简陋的屋子充满了温馨。
史奕泓慢慢把视线转向几个儿女,慧云有了工作,不再像念书时病恹恹的,精气神不错;慧泉啥时戴上眼镜了,细嫩白皙的小脸透着红晕,像个小知识分子;玉峰差不多和自己一般高了,说话瓮声瓮气的,看上去又精神又结实。
慧云从箱子里拿出两套新衣服,让爸爸试穿,那是前不久买了料子请周士英阿姨做的。爸爸像样的衣服都卖了。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奶奶爽快地拿出五元钱来,催促慧云去打酒买菜。姐弟三人高高兴兴出去了。
“你这次回来,得好好教训你的宝贝儿子,他胆子越来越大了。母亲一边收拾床铺,一边把打小德清父亲的事说了一遍。
史奕泓默默抽着烟,皱着眉头在沉思。
“妈,我回来后还得去居委会报到,该找谁呢?”
那个年月就是这样,五类分子到哪里都得报到,以便管制。
“你只要去老袁家里说一声就行了,他专门管这个的。”母亲把老袁如何接管五类分子的事说了一下。
吃过晚饭,史奕泓便往老袁家去,老袁正在喝酒,看见他非常高兴,硬拉他一起喝酒。
“老袁,我是来向你报到的,岂敢和你喝酒?”史奕泓半开玩笑说。
“怎么,你也被打倒了?”老袁疑惑地瞪着发红的眼睛,立刻明白了意思。
“是啊,谁会开这个玩笑呢!”史奕泓坐下后简单地把自己的事说了一下。
“老弟,就冲你这人,就真是个特务俺也敬佩你。他奶奶的,喝酒!”
出来后史奕泓原本还想去静怡家探望一下,可天色已晚,有点不方便,决定明天再去。
第二十一章
史奕泓已经计划好,这次回来先去玉佛寺探望师父,再去王品山家看看他近况如何。在山区他曾想写信给他,后打消了念头,他怕写的信会被人扣下检查,落下个“串供”的口舌。
玉佛寺早已被当作“四旧”损毁,整个寺院不见僧人,没有一星香火,寥落残破,再无庄严可言。以往无论好事坏事,他都要去见见师父,师父充满智慧的开示会让他心情平静下来。这次没见到师父,他心里空空落落的。
翌日一早,他带着玉峰去王品山家。王品山家住在江湾五角场,路比较远。玉峰七岁那年,史奕泓为了锻炼儿子的胆量,给了他一元钱和地址让他自己找过去,这小子还真行,一路阿姨叔叔的问路转车,还真让他找到了。
“玉峰,我们今天不乘车,步行过去你行吗?”爸爸故意激儿子。
“怎么不行!就是跑步过去我也不怕。”这小子从来不服输。
史奕泓是想在路上和儿子好好谈谈心。
他问了一下儿子的学习情况,得知学校环境不好,老师无心教学,学生无心上课,也不考试,这也是他意料中的。他鼓励儿子说,越是学习环境不好,你越是应该努力学习,社会不会永远混乱无序,一旦国家走上正轨,你才有用武之地。
儿子正是懵懂时期,读书可以启迪心智。时下“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自己常年不在他身边,无法教导他,唯一希望他自觉读点书,远离顽愚。
“玉峰,古人说‘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发方悔读书迟’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爸爸循循善诱。
“我当然知道。但是现在没有书可读啊,学校图书馆很多书都烧了,说是毒草,剩下的全是马恩列斯毛的著作,谁看的懂啊。”玉峰有点理直气壮。
这倒是实情,自己反而忘了。按目前社会状况和自己的处境,他实在无能为力改变孩子,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史奕泓又陷入短暂的沉思。
“小德清的爸爸是你叫人打的吗?”话题一转,史奕泓的语气严厉起来。
“是的。”玉峰小心回答。
“你大胆!这世上有很多恶人,难道都要你去教训他们?国有国法,你以为你是谁啊!”爸史奕泓厉声训斥。
“那么上次打流氓的事我做错了吗?”玉峰自觉不占理,机智地反问了一句,想转移话题。
“暗下黑手算什么英雄?希望你以后遇事冷静点,多想想后果,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闯祸。”史奕泓故意不接儿子的话,继续训斥。
“爸爸我错了,可外面流氓这么多,你教我点绝活吧,我学点本事保护自己总可以吧!”这小子死皮赖脸提出要求。
“习练武术首先是强身健体,其次是防身,绝不是争勇斗狠。明天我教你几招擒拿术吧。”史奕泓的话缓和下来。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在这乱世,教他两手防身还是有必要的。说到底,还是护犊心切,怕儿子吃亏。
父子俩说着说着已经到了老朋友的家,品山的老伴正在收拾桌子准备吃午饭。
“啊呀,是奕泓来啦。”听见动静,品山满面笑容迎了出来。
“奕泓,不早不晚你真会赶饭点,那就一块坐下吃吧,今天让你兄弟俩好好喝个痛快。”品山妻子是个爽快人,还喜欢开玩笑。
“品山,你怎么又黑又瘦的?不过看上去还结实。”
“现在下放到五七干校学习了,每天除了读报学习就是干农活,身体确实比以前壮实了。”品山笑着回答。
很快饭桌上就剩下了他们俩。
“品山,他们没把你怎样吧?又不敢给你写信。”奕泓把外调人员找他谈话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没事!让他们调查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在战场上都死过几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品山沉下脸色,表情很复杂。
“发动文革的初衷是防止资本主义复辟,阶级斗争也不能搞迫害,制造冤狱吧!我们的党不是伟大正确的党吗,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了呢?”
“党内路线斗争非常激烈,但不排除有人制造混乱篡党夺权。”
“这种现象在封建王朝屡见不鲜,想不到进入20世纪还是这样。”
“奕泓,这些话我俩可以说说,在外千万不要乱说。”
“这我知道。对了,他们还问起国民党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马丽丽的情况,她是我原来的上司,不知是什么意思?”
“隐蔽战线情况非常复杂,他们问你这个问题一定是有意图的,你只须实事求是回答就可以了,千万不要打探。”
接着史奕泓说起了老严和分房的事,由衷感谢了他的暗中相助。
运动以来他俩第一次喝酒畅谈。临别,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互道珍重。
第二十二章
草草吃过晚饭,静怡把碗筷洗刷好后就上床了,素贞在一旁心不在焉看书,屋里显得很沉闷。丈夫在的时候家里还有笑声,怎么就觉得恍如隔世了呢?
有人敲门。“史大哥!”静怡打开门后愣住了。史奕泓是和慧云一起来的。
“史伯伯好!慧云姐姐好!”素贞礼貌地站了起来。
“昨晚就想来看你们的,后被老袁拖住喝了点酒,时间太晚就没来。”
“史大哥,素贞爸爸他……”静怡眼睛红了起来。
慧云对素贞说,让他们大人说说话,我们出去溜一圈。说着就拉着素贞的手出去了。
“静怡,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事已至此,你要多保重。”史奕泓劝说着。
自丈夫死后,奶奶和慧云经常上门探视母子俩,今天看见史奕泓像见到了亲人,悲伤的泪水一涌而出,情不自禁地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单身女人,史奕泓用滚热的胸膛默默向她传递着怜爱和力量。
“静怡,如果你相信我,以后就让我为你们母女俩尽一份义务吧!”
“史大哥,你是好人,我们娘俩无依无靠……”静怡语无伦次,小鸟依人般地靠在史奕泓的怀里。
昨晚和静怡相爱的一幕,让史奕泓久久不能入睡,心里一直在回味那份甜蜜。静怡是个有文化的女人,他相信俩人一定会合得来的。
他感到肩上又多了一付担子,自己尚在泥菩萨过河,以后怎么关爱她们母女俩呢?
天还没亮,史奕泓就把儿子叫起来跑步热身。
“什么叫擒拿?擒拿就是通过抓、缠、锁、扣、扛、抱、砸、压等技法,撅其关节,挫其筋骨,以四两拨千斤出奇制胜。今天先教你扣手缠腕、抓腕拉肘两招。”
史奕泓仔细讲解,如果和对手贴身缠斗,而对手相对比较强大,在很难占上风的情形下出其不意使用擒拿术是制服对手最好的手段,关键是动作要熟,部位要准,出手要快……如果是一般的切磋较量,一定要根据对手实际情况,恰到好处地掌握下手力量,过轻则达不到效果,过重容易造成对手受伤……
“下手要狠”这句话他生生咽了回去,因为无节制利用擒拿杠杆效应,极易造成对手伤残,所以他特别强调了后面一句话。
通过反复练习,玉峰掌握了扣手缠腕、抓腕拉肘两招擒拿动作。
“玉峰你记着,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屑动手的,除非他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史奕泓正色提醒儿子。
刚教了儿子两招,史奕泓心里就有点后悔了,虽然话说得明白,但儿子听得明白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午玉峰就出事了。
第二十三章
朱巷附近有一个绰号叫“老板娘”的家伙,是个结巴子,比玉峰他们大上好几岁,长得五短身材,非常结实,凭着刚猛有力,管你多大的名号,也得灭了你的威风,是个独来独往的混世魔王。他对耀武扬威的大国子早就看不顺眼,提出单挑,人高马大的大国子果然不是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看着鼻青脸肿的儿子,他妈妈上去就一巴掌,骂他是个没用的东西。他爹哪咽得下这口气,起身就要去找人算账,硬是被玉峰劝住了,说大人出手不够意思,让我去会会他,一定为大国子出这口气。
玉峰绝技在身,正愁找不到人试手呢!遂让人传话约架单挑。
两个地方上顶尖人物单挑的消息很快传开,来观战的人很多。下午三点,“老板娘”如约而至。两人在众目之下打斗了起来。玉峰先是挨了两拳,那是他故意的,也是他打架一贯风格,不把他打疼就激发不出他的狠劲。第一拳不够分量,故再挨第二拳,第二拳有点重,终于把他激怒了。“老板娘”结实得像个肉墩子,惯常不避不让,瞪圆双眼猛打猛冲,气势十足;玉峰灵活,和他绕着圈打。老板娘手短拳拳落空,反被玉峰连连击中面部。可惜玉峰身子骨还嫩了些,力量不够大,无法将他击倒,决定和他贴身纠缠,找机会使用擒拿术。玉峰躲闪过一拳后,主动抓起对手衣襟佯装摔起跤来,“老板娘”不知是计,也抓住玉峰的衣襟,未料被玉峰迅速按住手腕,只一扭一压,随着哎呦一声“老板娘”被按倒在地,抚着手臂疼的龇牙咧嘴。这时史奕泓和老袁急如星火赶到,史奕泓急忙把老板娘小心扶起,仔细检查受伤的手臂,还好,是脱臼,便找准位子一推一送就归位了。“老板娘”脸上有些青肿,甩了甩手臂,一脸茫然,结结巴巴不知说了句什么话,懊丧地走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打倒。
玉峰向围观人群高举双手表示胜利,这一教科书式的格斗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一时在地方上成了传奇。
……
大年三十,天气格外晴朗,春天的气息如期而至。虽然还在文革时期,中国传统节日气氛还是蛮浓的。小小的逸川路人来人往,赶在最后一天选购年货的人多了起来。
奕泓和静怡在路上漫步交谈,显得很亲密,四个孩子在后面慢慢跟着,有说有笑。
儿子和静怡好上的事母亲已经知道了,母亲欣喜不已,儿子总算有女人了。慧云本来就喜欢静怡,也知道爸爸对静怡的心思,所以那晚她故意把素贞拉走,就是想给他俩个机会,不想还真成了。
慧泉和玉峰自然也知道了,他俩感到很新鲜,尤其是玉峰,这样一来,素贞名正言顺成了自己的妹妹,保护欲就更强了。
那天静怡悄悄问女儿,你喜欢史伯伯和他家里的人吗?女儿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可是一想到爸爸,她流泪了。
静怡的心里何尝不矛盾呢,史大哥是少有的好男人,可自己的亲夫死了还不到一年,自己就急着改嫁,怕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奕泓理解静怡的心思,对静怡说,既然我俩真心相爱,理应不该在意别人的看法。但世俗的目光是可以杀人的,我不想让你承受不该承受的心理重负,我们晚几年再结婚吧。
静怡从心里感受到这个男人的宽厚,俏皮说了一句:晚几年结婚并不妨碍我俩现在偷偷相好啊。
他俩在商店里挑选了一些礼品给奶奶,两家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年夜饭。
好日子容易过,眼睛一眨假期就要满了。那天史奕泓打开慧泉和玉峰的作业本,慧泉还不错,玉峰啥都不会,这是意料中的。遂令慧云今后给弟弟补课。慧云满口应承,心里想,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等你一走,谁管得住他啊!
临走前史奕泓和静怡作了一次长谈,话语中充满了关切。这段时间两人如胶似漆,眼看分别越来越近,自是万般不舍。
老母亲做了一大罐儿子喜欢吃的八宝辣酱塞进包里,叮嘱儿子保重身体,不要挂念家里。史奕泓看着老母亲,万分歉疚,心里想,此时有儿不如无啊。
第二十四章
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文章发表了毛主席的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国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慧泉那届初中毕业生恰逢上山下乡“一片红”,谁要想赖着不走,敲锣打鼓的催命鬼一天三遍上门逼着你走。
年慧泉和几个要好的女同学报名去了黑龙江建设兵团。慧泉生性胆小,到了那个蛮荒大地她怎么过啊?那些日子家里每天愁云惨雾的。
慧泉反而安慰家人,从上海去的知青多着呢,我不怕!你们不要担心。
远在山沟的史奕泓得到这个消息,恨不得立刻飞到家里,送一送即将远行的女儿,给她一些鼓励。他铺开信纸写道:泉儿,得知你就要去边疆务农了,爸爸很为你高兴,因为你和千百万知青一样,是响应国家的号召去建设边疆的,这说明你已经长大,可以为国家作出贡献了。
唯一让爸爸担心的是你从小身子就弱,开荒种地是很累人的,所以你要量力而行,这有个慢慢适应的过程,千万不要蛮干。切记!切记!
泉儿,你生性胆小,爸爸在这方面没有好好训练你,应该是有责任的。这次你远赴边疆,爸爸相信你好好锻炼几年,一定会逐渐成熟起来的。
还有,爸爸建议你带些书过去,有闲暇的时候复习一下功课,以前学过的知识千万不要荒废了,国家的建设,时代的进步,最终是离不开知识的。泉儿,别忘了经常给爸爸来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多和爸爸说说,相信爸爸一定会和你好好探讨的。
爸爸这次不能送你了,请你原谅爸爸。
祝你进步!
爸爸年x月x号
写完信,史奕泓的心一阵阵隐痛起来。转而一想,女儿在风浪中摔打锤炼,不正符合自己培养儿女的理念吗!只要人好好的,啥都不用怕。想到这里,他稍稍宽下心来。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玉峰上次和“老板娘”比武,差点出大事,经了解下来,儿子只是经验不足,没有把控好力度,绝没有恶意用力,说明这小子还是有脑子的。唉,真是操不完的心啊!
第二十五章
沉闷的山里生活让史奕泓感到格外孤独,唯一让他期盼的就是孩子们的来信,在来信中他能够感受到家的温暖,可以了解孩子们的动向。信,成了他的精神支柱。上星期他接到慧泉的来信:亲爱的爸爸您好,您给我的来信早就收到了,但因为最近生产比较忙,一直没空回信,请您原谅。爸爸,我已经从班长升为排长了,不仅要带领大伙开荒种地,还得担任边境军事巡逻任务,常常累得直不起腰来,但一想到大伙都在看着我,还有领导对我的信任和期望,就又精神百倍。如果说这就是坚强,那么这坚强的原动力就是来之于您。爸爸,我们自小就没有妈妈,家里全靠您支撑着,虽然不易,但您始终爱着我们,让我们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在我的印象中,面对困境,你从没有过怨天尤人,总是乐呵呵地带着我们度过一道道难关。可能以前在您身边并没有很深的感触,当我独立了才觉得您有多么艰难,也真是您的乐观和坚强深深感染了我,才让我也变得乐观坚强起来。爸爸,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为我操心,因为我无论做人做事都会以您为榜样,不会给您丢脸的,您一定要相信我。
此致敬礼
您的女儿慧泉年秋
信中还夹了一张照片,一身军装的慧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背一支半自动步枪,那张原先架着眼镜又嫩又白的脸,早被野外的风雨吹打得黑红黑红的,显得干练飒爽。这封信他就塞在枕头底下,一有空就拿出来看,那张照片他总是看不够。他回信写道:泉儿,你的来信和照片爸爸都收到了,说实在的,爸爸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泉儿,想起你小时候胆小的模样,爸爸几次笑出泪来。北大荒真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啊!你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升为干部,足以说明你出色的工作能力,但切忌骄傲,要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这样,才不会辜负上级领导和大伙对你的信任和期望。还有重要的一点,你要爱惜身体,切忌蛮干,一定要注重安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祝你进步!爸爸年x月x号……
这几年玉峰的身子骨发育的近似完美,一米七八的个头,肩膀宽宽的,看上去高大壮实。慧云以前来信总是抱怨,说他没有耐心做功课,热衷于跟老袁练石锁,光有一身力气有什么用?不过最近来信说他有所改变了,除了练身体,还喜欢看小说书了,性情好像也沉稳了些。这应该是个进步。前些日子,老袁家门口成了朱巷一道风景。老袁练石锁有些年头了,原先就他一个人在摆弄,上百斤的石锁上抛下接在他手里像玩儿似的。玉峰看着眼热,就向老袁提出要拜他为师,老袁从心里喜欢玉峰,再说上次还是他为大国子出气的呢!便毫不犹豫收他为徒,俩小伙伴也跟着练,常常围了不少人看热闹。玉峰已经是远近名人了。外区曾有不少自视有本事的人来找他交手,一见面就萎了三分,高大的体型,粗壮的胳膊,让人望而生畏。不过交起手来他从不主动进攻,他心里清楚,他这一拳上去对手是受不住的,只是伺机拿住对方胳膊使用擒拿轻轻按在地上,对手立马动弹不得,输得心服口服。父亲教他的擒拿术,包括自己的琢磨创新,早就使用的炉火纯青了。与其说是和人过招,还不如说在示范,从不伤害对手。时日一久,自然而然形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仪,赢得很多人对他的敬重,远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以认识他为荣。素贞又长高许多,那双大眼睛晶亮晶亮的。她喜欢安静,喜欢读书,自然而然养成了优雅的气质。也可能长大了,有了心事,有时见了玉峰她会脸红心跳。在她内心世界里,玉峰就是一座大山,只是这座山似乎还缺少些什么。那天玉峰到她家去,她正在看书,看见他来非常高兴,放下书和他聊起话来。“你在看什么书?”玉峰没话找话问。“安娜*卡列尼娜。”素贞回答。“是外国书吧!”玉峰装得很懂的样子。“是俄国的,作者叫托尔斯泰。”“看样子读书很有意思,怪不得爸爸老是让我多看些书。”“是的,书是知识的海洋,读书能够开阔视野和丰富人的心灵。”“你还有其它书吗?借我看看。”玉峰是个聪明人,既然喜欢素贞,两人的兴趣就应该相同,这样话才能说到一起。“那太好了,我这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你先拿去看。”“炼钢铁的书我不要,我要看小说书。”看玉峰一脸认真,素贞噗嗤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还是第一次看见素贞这么大笑,玉峰莫名其妙。“这本书是苏联作家尼*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主要写他为祖国奋斗的一生。‘钢铁’一词表达的是人的意志。”素贞好容易憋住笑,认真给他作了解释。听了这一番解释,玉峰面红耳赤,简直无地自容,急忙拿上书逃离似的回去了。素贞心里掠过一阵欣喜,玉峰哥是个聪明人,只要他用心读书,一定会追求上进的。她暗想,如果这座大山长满了花花草草就更美了。
第二十六章
静怡很长时间没有来了,就是来也是坐一会就走,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不像以前有说有笑那么亲热了。慧云有时候去她家看她,也总是扑空。慧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静怡四十还不到,成熟漂亮,小资情调更是撩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单身,学校的男同事不管结婚没结婚的,看她的眼神就像要把她吃了一样。处于这个年龄的单身女人是不甘寂寞的,尤其过上了安定的日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辗转反侧,是不是应该和史奕泓了断了?当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以往所有的恩情也就被各种理由淡化了,什么一年一度的幽会像做贼一样,什么他也是阶级队伍中的清理对象,她不想再担心受怕了等等。但凡一个女人要变了心,从来是不缺借口的。好在别人不知他俩的关系,也就不用承担坏名声的后果;至于道义上的,她认为该还的已经还了。从越来越稀疏的来信中,史奕泓已经觉察到了,虽然感到惋惜,但自己的处境确实不能给爱的人带来幸福,就没有理由再拖累别人。所以在半年前他就写信给她,主动解除口头上的婚约还她自由。这一切家里人都蒙在鼓里。当慧云把静怡的情况写信给爸爸,爸爸这才回信把他俩的事摊开了,并让慧云不要生气,说静怡是个值得同情的女人,如有什么事该帮还得要帮她。没多久静怡和另一个男人结婚了。……“哎呦,大学生在看什么书呢?”慧云下班回家,看见弟弟聚精会神在看书,走过去瞄了一眼。“哦,是炼钢铁的书。”慧云诡异地笑了笑。“还高材生呢,连这本书都没看过!”玉峰嘲笑大姐。“先吃饭,看姐姐买了什么回来。”说着把鼓鼓的包打开,把一包包熟菜拿到桌子上,有烤鸭,有熏鱼,还有弟弟最爱吃的猪头肉。玉峰抓了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奶奶虎起脸来说买这么多菜干什么,和你爸一样是个小败神。“奶奶,今天我满师了,连补贴加起来工资有四十多元呢!”慧云一脸兴奋。“哦,满师了,那好,那好!”奶奶的脸立马转阴变晴。玉峰狼吞虎咽地埋头吃饭,这小子饭量很大。慧云笑眯眯地看着弟弟,嘴里突然冒出一连串带卷音的外语。玉峰楞楞地看着大姐,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这本书是尼*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他是苏联人。严格来讲,他不是专业作家,而是一位身残志坚的革命者;他把一生献给了布尔什维克,献给了亲爱的祖国。这本书在我国一问世,就激励了很多年轻人走向前线,走向艰苦的广阔天地,纷纷投身于保卫祖国、建设祖国的行列。”慧云刚才用俄文背诵的是书中的一句名言:“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慧云是学俄文的,这本书她早就看过,而且看的是俄文版的。这回让玉峰出丑了,不过在大姐面前出点丑不算什么。他一向敬佩大姐的才学。慧云最近看到弟弟有所转变,心里暗暗高兴,特地显露了一把,以激起弟弟学习的兴趣。玉峰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同情弱者,嫉恶如仇,就是头脑简单,遇事容易冲动。通过不断看书,虽然只看些故事情节,理解也不深,情商倒是慢慢生出了萌芽。一晃玉峰面临毕业。应届毕业生去向有明文规定,他两个姐姐一工一农,分配在上海崇明某国营农场务农。大丫头,小彪子和他情况类似,三人分配在一起。前一阵学校征兵,大国子被带兵的干部一眼相中,经体检政审合格应征入伍,没几天就要出发了。这次征兵,玉峰没有去,他心里清楚,身体再好也是白搭,政审肯定通不过。素贞是独生子女,分配在响当当的上海手表厂,让那些即将去务农的同学羡慕不已。家里自然又是一阵紧忙。大姐慧云给他准备生活用品,奶奶则是坐立不安,以前孩子无论怎么顽皮好歹都在自己眼皮底下,现在要远走高飞了,所以啰嗦个没完,恨不得陪孙子一起去务农。要在平时,玉峰肯定不耐烦,但他就要离开奶奶了,心里难受,一句话不吭。还是大姐看出他的心思,劝慰他安心工作,奶奶她一定会照顾好的。远在山沟的史奕泓写了一封信给玉峰,告诫他要谨慎做人,好好工作,不要自以为是……史奕泓该说的道理都说了,至于今后的路还得靠他自己走,有些事光讲道理是远远不够的,世道人心,完全靠自己去体悟;人生没有坦途,只有走过的路,才知道该走的路。
第二十七章
玉峰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该不该和素贞告个别呢?要在往常,母女俩早就来了。当他得知父亲和静怡的事后,自己倒觉得尴尬起来。素贞也是这样。当她得知母亲撇下史伯伯要和别人结婚后,和母亲大吵了一场,她万万没想到母亲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最后她警告母亲,那个男人她不仅不认,还不许他上门,不然她就离家出走。此后母女俩很长时间没说过话,那个男人果真也没上门过。事后她觉得很对不起史伯伯,对不起玉峰一家,就像她做错了什么,没脸再见玉峰。这一切玉峰都蒙在鼓里。外面下着大雪,天气很寒冷。老袁家里热气腾腾的,大国子穿了一身崭新的棉军装,脸上喜气洋洋,他妈妈忙前忙后围着锅台转。几个打小就在一起的孩子都要各奔东西了,老袁久在江湖上混,迎来送往喜欢用惯常的老套方式,特地办了一桌酒席为他们饯行。饭桌上各人想着各人的心思,只有大国子在喋喋不休地吹嘘他的部队以前打仗多么厉害,也不顾其他人的感受。有人敲门,只见素贞裹着一身风雪在门外站着,大国子妈妈客气地请她进来坐坐,她说有话和玉峰说,让玉峰出来一下。玉峰一阵激动,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连忙走出来问素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到你家去过了,奶奶说你在大国子家里,我就到这里来找你了。”素贞低着头回答。“素贞,对不起,我也想去找你,可是……”玉峰忙不迭解释。“算了吧,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玉峰喝过酒的脸更烫了。“玉峰哥,你先和他们吃饭吧,晚上七点我在逸川路商店门口等你。”说完,她看了玉峰一眼,冒着大雪走了。“这丫头越长越标致了。”大国子妈妈目送着素贞的背影,把门轻轻带上。“玉峰,现在人家是工人阶级了,你这个修地球的恐怕要追不上了吧!”大国子说话酸溜溜的,颇有些幸灾乐祸。玉峰的心像被扎了一下,装着没事回了一句:“我哪有这福气啊,我们也就是兄妹关系。”玉峰现在说话有点头脑了,就是以后成不了,他这句话已经提前讲明白了。“来,吃菜,喝酒。你们岁数还小,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走一步算一步吧!”老袁举着杯子劝酒。他点了一支烟,满脸通红转向玉峰他们几个继续说道:“弟兄们在外面混,一定要齐心,我年轻的时候……”“你给我闭嘴吧!教孩子什么不好,还摆什么威风?你以前吃的亏还少啊!”大国子妈妈劈头盖脸一顿抢白。老袁急忙改口:“对,对,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那一套了,不要动不动就打架,你们要记住啊!”
第二十八章
这几天素贞心里七上八下,玉峰和她疏远可能是为双方大人的事,眼看他就要走了,我一定要送送他。玉峰回来后躺在床上不敢闭眼,就怕睡着了,脑子一直在胡思乱想。看时间差不多了,胡乱扒了几口饭就急匆匆出去了。天上还在飘着雪花,铅灰色的天空迷迷蒙蒙的。素贞已经在那等着他了,手里提着一个网兜,看样子很费力。雪花飘落在她的头巾上,飘落在长长的眼睫毛上,说不出有多美。玉峰接过沉甸甸的网兜,里面装了不少苹果,还有几本书,其中一本是普希金诗集,还有一本精美的日记本,一支钢笔。“这苹果是妈妈给你买的,几本书是我送给你的,都是我爸爸以前的藏书,外面买不到的,你要好好爱惜;还有,希望你多写写日记,这能够提高你的文化水平,日记本用完我再给你买。”素贞眨着纯净的眼睛,喃喃地叮嘱。看着风雪中楚楚动人的素贞,玉峰热血奔涌,真情难抑。他放下网兜,一把抓住素贞的手说:“素贞,我……这辈子不会忘记你。”他俩沿着逸川路往北走去,到了一座小木桥上停了下来。多年前史奕泓和静怡也在这座桥上谈过心,不过那是夏日的夜晚。这是天意吗?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在云层中忽隐忽现,冷冷的月光照在雪地上,荒芜的田野白茫茫一片。拎了一路网兜,玉峰的脸上沁出了汗水,素贞拿出手帕为他轻轻擦拭。纤纤的手,深情的目光,恐怕玉峰这辈子都难忘。在素贞的心灵世界,有两个画面永远定格在里面:一个是史伯伯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从大火中救出来;另一个是在课堂里,玉峰为了保护她不顾一切和流氓拼命。她看过不少书,对心仪的男人有自己的定义:多情,担当,学问,帅气……玉峰这时渐渐冷静下来,面对素贞的深情,他反而忧思起来,想到明天就要奔赴农村,前程渺茫,将来还能和素贞走到一起吗?“玉峰哥,你在想什么呢?”素贞看他沉默不语,有点奇怪。“素贞,我俩就要分别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有什么事,我会立即回到你身边。”玉峰忧心忡忡。“嗯,我记住了。你也要保重,经常给我来信。”
第二十九章
山沟沟里的生活枯燥的令人窒息。除了工作,史奕泓闲下来就专研中医,研究药理,以此打发时间。老严和军管人员经常一块喝酒,聊战争年代的往事。酒最能催发悲情,想起那些长眠地下的战友,有时聊着聊着还会痛哭起来……外面下着雨,史奕泓躺在床上还在想着昨夜和妻子相遇的梦,一阵悲凉袭上心头,他暗暗默诵着:……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自和静怡分手后,短暂的甜蜜像流星划过夜空,并没有给他带来耐久的温馨,只有妻子常常进入他的梦中。史奕泓梳得齐整的头发早就银光闪烁了,那张俊朗坚毅的脸庞也苍老了许多,很快他就要迈进五十岁的行列了。隔窗望去,山沟沟里草枯叶黄,树上光光的枝桠在寒风中颤栗,像老人嶙峋的双臂在舞动,一片零落萧疏景象。“老弟,又在想家啦!”老严推门进来,带着一阵风。“嗯,家里很长时间没有来信了,不知近来怎么样了?”史奕泓若有所思地回答。“别急,你的报告我已经让他们寄出去了。”“谢谢你,老严!”“谢什么,你的情况本来就特殊嘛!批不批就看天意了。”老严对这位难友一直很关怀,对他家里的情况也了如指掌,心里暗暗为他着急。反复思考后,让他写一个报告给上级部门要求调回上海工作,他私底下也写了信给几位老领导为他说情,但几位老领导都调离了岗位,能否起作用还很难说。
第三十章
一艘双体客轮在浑黄的江水中往崇明岛缓慢行驰,天气异常寒冷,风浪很大,很多人晕船呕吐,客舱甲板狼藉一片。船上全是清一色上海知青,他们靠岸后即分赴各个国营农场,算是新职工吧。农场以连队为单位,玉峰和大丫头小彪子分在同一个班,这几个小子这辈子还真是有缘,拆都拆不散,从小到大就没分开过。该连队是新建连,都是应届毕业生,各班班长由上几届老知青担任。连长姓陈,书记姓王,都是早年围垦海滩留下的干部;副连长是位女性,老知青,叫张兰芳,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工作作风极其泼辣,知青暗地里叫她“山田”。办了三天学习班,无非读读报纸,学习文件,熟悉一下农场的情况。第四天一早就冒着凛冽的寒风坐拖拉机到几公里外的大河修水利,老知青谓之“开河”。到了工地已是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各连队划分界线,挖的挖,挑的挑,远远望去,很是壮观。寒冷的天气把淤泥都冻住了,太阳一出,冻土变稀泥,挖起来更费劲了。都是城市长大的年轻人,平时连家务活都不会做,谁能承受得住如此繁重的体力活呢?男知青还行,咬牙切齿坚持着,女知青可惨了,柔嫩的肩膀挑着沉重的担子,在泥地上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不断有人滑跤,弄得像个泥猴子,看上去又好笑又可怜,有几个女知青实在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起来,不许哭,知识青年就是来广阔天地锻炼的,你们以为自己还是大小姐啊!”张兰芳随场部领导正在巡视开挖进度,看到这一幕大声训斥起来,那双黑少白多的眼睛都快把眼镜片瞪迸裂了。知青对她又恨又怕。玉峰和大丫头小彪子体格都很健壮,挖的挖,挑的挑,所在班的进度远远超过其它班,受到连队表扬。连续半个月的开河会战终于结束了,休整一天,又开始忙其它活了。玉峰在会战中表现出色,被连队定为副班长,第二年老班长上调回上海,他升为正班长。一年四季就在忙碌中不知不觉轮回,沤肥种麦子,抢收抢种连轴转,难道就这么过一辈子?农场每年都有上海企业来招工,称为“上调”,数量有限,老三届知青都排着队呢!轮到新职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到了秋季部队征兵,这是政治任务,谁都得去应征。经严格体检,玉峰的身体被征兵办内定为特种兵,这是陈连长悄悄向他透露的。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政审肯定通不过,只是他嘴上没说。果然,没多久几个不起眼的知青穿上了军装一脸喜气开拔了。看到这一幕,玉峰心里酸溜溜的,孤独地坐在小河边发愣。那个时代谁当上了兵,不异于中状元,不仅全家光荣,还可脱离苦海,前途一片光明。他在想,如果不是爸爸有历史问题,他这次特种兵是当定了的,又光荣又神气,素贞一定会乐得跳起来。想到这,他对一向敬重的父亲产生了怨恨。睡觉前他习惯地把日记本拿出来闻一下,写日记是他排遣情绪的唯一途径。两年中他回去过几次,看着素贞秀美的脸庞,再看看自己黑不溜秋的模样,简直无地自容,时间一久慢慢和素拉开了距离。
第三十一章
年的冬季,山沟沟里呼号的风声回旋在深谷里像鬼哭狼嚎。史奕泓最近有点魂不守舍,他很久没收到慧泉来信了。最后一次来信女儿向他报喜,说她已经是一名预备党员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喜悦,反而暗暗担忧起来,如果女儿在工作上不是拼命付出,怎么会轻易入党?他又开始写信,这是第三封信了。“在写信呐。”老严悄无声息走了进来,一脸沉重。“你到接待室去一下,有人要见你。”老严叹了口气。“又有外调?”史奕泓收拾桌子准备抽身。老严没搭话,一屁股坐在床上。刚进接待室,军管会人员向两个陌生人介绍,这就是史同志。陌生人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史奕泓的手。史奕泓抬眼看了一下,陌生人身材高大,戴着棉帽穿着厚实的军大衣,一脸的风刀霜剑。“出事了,他们是北大荒来的。”史奕泓敏锐地感觉到,心一下子沉坠到底。“我们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来的……”来人自我介绍。“史慧泉是我女儿,是不是出事了?”史奕泓顾不得寒暄,连声音都变了。在后来简短的谈话中已经证实,慧泉和另六个知青在一次扑救森林大火中牺牲了,已经被国家定为烈士。史奕泓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坐在那里像个木偶一动不动,连北大荒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老严事先已经知道了这事,连忙找单位负责人和军管会人员商量,决定以组织名义向上级报告,要求照顾史奕泓回上海工作。这是闻名全国有关知青的英勇壮举,已经上升到政治高度。作为烈士家属,上级很快给了回复,同意史奕泓调回上海工作。连日来,史奕泓茶饭不思,胡子拉碴恍恍惚惚的,仅几天就瘦得脱了形。等回过神来,一个人在野外没人的地方痛彻心肺大哭一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知青森林救火事迹,全国各大报刊大力赞扬知青的勇敢献身精神,却无人提起该如何抚慰逝者亲人的心灵创伤。受组织委派,老严一路护送史奕泓回上海。在火车上,两人默默无语,楞神地看着窗外的田野,河流,飞快地向后倒退消失。这是继父亲,妻子之后他又一次失去亲人,而且是毫无征兆之下,人说没就没了。无论命运如何不公,他都欣然接受,因为他有慈爱的母亲,有心爱的孩子,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恶魔却不,瞅准了他的软肋,在他的心里插上一刀,血淋淋的,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吞噬了,只剩下一具空壳。他被悲伤击垮了。家里已经获悉了噩耗,怕儿子单位不肯放人,母亲央求北大荒人去山沟报讯,北大荒人一口答应。母亲和慧云都先后病倒了,玉峰请假回来忙里忙外,照顾家里。二姐的离去,他不知痛哭了几次。小时候二姐最疼他,什么事都护着他。面对一团糟的家里,史奕泓慢慢清醒过来,灾难已经降临,就不能让它蔓延下去了。他是一家的顶梁柱,绝不能就此垮掉。世事无常的人生经验人人都熟悉,但并不等于人人都能够经受得住摧残。
第三十二章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老天并没有因为人间的悲剧而稍停片刻,每天照样日出日落。短短一年,家人就像过了十年、一百年那么久,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即便今后从中走出来,还将步入那条永远无法预知把你带往何处的命运轨道。慧云开了年已经26岁了,模样端庄秀美,因为她有文化,有工作能力,在厂里当上了车间主任。最近师傅樊阿姨在忙着给她物色对象,她也看过几次,不是长相差就是文化低,但家里生活状况都不错,这是师傅为她挑选对象的首要条件。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女孩子心目中都有如意郎君的幻影,谁愿意轻易把自己嫁出去。一天周士英上门,还带来一包天津特产十八街麻花,说是儿子出差买的,请你们尝尝。周士英是个热心人,家里遭难那会,她总是隔三差五上门安抚,陪着流泪。家里没有旁人,她和奶奶聊了会家常,话头一转说到了自己的儿子,说儿子近三十岁了,到现在连对象都没有。奶奶说,你家那么好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媳妇?周士英说,家里东西都抄光了,就一个空壳,政治成分又不好,哪家姑娘敢上门啊?接着又笑着探问,慧云是不是有对象了?奶奶叹了口气说,这丫头看是看了不少,就是没有一个中意的,唉,眼看岁数也不小了。“奶奶,不满您说,我儿子早就看上您孙女啦!”周士英故作神秘地说。“你儿子高高大大的,人不错。”奶奶浑浊的眼睛放出光亮。“那么等慧云回来你问一问,觉得合适就让他俩谈谈看?”周士英积极建议。“好的,丫头下班回来我就问,回头给你回音。”奶奶有点激动。妹妹死后一年多了,每天晚上睡觉,总不忘把妹妹的枕头并排摆好,以前姐俩睡觉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她在睡梦中不知哭过多少次了。奶奶这一年多来变得更苍老了,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一个人在家老是唉声叹气诅咒老天不长眼,为什么不让她去抵孙女儿的命呢。天色将晚,史奕泓下班回来了,奶奶收拾完灶台就急忙把周士英的意思告诉了儿子,让他拿个主意。史奕泓对周士英的儿子并不熟悉,但对她家印象还不错,毕竟是大户人家,起码在教养方面要比寻常人家要好,如果慧云没意见,见见面也好。正说着,慧云回来了。在饭桌上,奶奶郑重其事把周士英来访的意思说了一下。慧云默默地吃着饭,半天没吭声。因为妹妹,本来她就无心谈朋友,可一听说是周士英的儿子,就是以前老是帮她挑水的那个大学生,她的心有点活动了。说来奇怪,她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到过他。“爸爸,我想听听您的意见。”慧云放下碗筷,转向爸爸。“那就先见见面吧!”爸爸欣然建议。慧云心情好了起来,把那人主动帮她挑水的事说了出来。看孙女脸色不错,奶奶来不及要去回话。“奶奶,天都黑了,明天再去吧!还怕您孙女没人要啊?”慧云开着玩笑劝阻奶奶。三人全都笑了起来,沉闷的家里很久没有笑声了。
第三十三章
七月流火,正是“双抢”农忙季节。早稻刚收割完,人还没好好喘口气,紧接着就是播种育苗,没多久就要抢种晚稻了。正值下午,毒辣辣的太阳把水田晒的滚烫,男女知青们戴着草帽一身泥浆从地里鱼贯走上田埂,刚撒完稻种准备收工,个个累的直不起腰来。知青们都走了,只留下玉峰一人。高高堤坝的另一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不时吹来一阵带有腥味的热风。玉峰独自往堤坝走去,他喜欢一个人坐在大堤上看海。无际的海面波光粼粼,反射着刺眼的白光。玉峰坐在堤坝上吸着烟,他喜欢一个人想心事。到农场已经第四个年头了,哪一天才能回家呢?他和素贞很久没通信了。大国子曾来信问他和素贞有没有进展,还不真不假地说,如果你放弃,他就要进攻了,因为他是革命军人,无论哪方面条件都比他优越……“班长,快回去吧,今天食堂提前开饭,还要开晚班脱粒呢!”玉峰正胡思乱想被来人唤醒了。来人叫杜依萍,梳着两根大辫子,弯弯的眼眉,很清秀。他俩挺聊得来,在闲聊中得知,杜依萍的父母都是某高校教授,在运动中被双双戴上“反动权威”的帽子。杜依萍说话有点嗲,但说话很有理性,文学的味道很浓。她有很多书,玉峰经常从她那里借书看。季节不等人,白天插秧,晚上脱粒,一连多天的紧忙,总算把眼前的农活忙完了,连队放三天大假让大家洗衣服料理内务。玉峰拿着一堆泥浆衣裤鞋子往河滩走去,杜依萍也在河边,一盆衣服已经洗好正准备离去,看见玉峰过来主动要帮他洗,玉峰拗不过,两人一边洗一边闲聊。就在他俩在河边神聊的时候,有个姓戴的女知青对他俩指指点点。这个女知青平时说话颠三倒四的,还喜欢挑事,人们背后叫她“十三点”。这时有个五班的男知青恰巧路过,十三点故意指向河边说:“我们的名花有主喽!”说完还故意放声大笑。这个男知青往河边望了一眼,脸色顿时铁青。这家伙的相貌长得和印度人一样,黑皮肤,蜷头发,体格健壮,深陷的眼睛像恶鹰一般。传说他祖母在旧上海和“红头阿山”有染,生下了他爸爸,杂种的基因在他体内得以延续,才长得这副鬼样子。人们当面都叫他“外国人”,他倒是挺乐意接受。“外国人”和杜依萍是同班同学,一直单恋着杜依萍,但杜依萍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正好俩人拿着洗好的衣服走了过来,“外国人”上前堵住玉峰挑衅:“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啊?”玉峰一时恼怒,回了一句:“杂种,你说谁呢?!”一句“杂种”把“外国人”彻底激怒了,俩人正准备大打出手,被赶来的副连长张兰芳喝住了。这“外国人”绝不是善茬,在整个农场打架是出了名的,为显示他的凶狠,下手特别黑。半年前在场部打架,一拳打断对方两根肋骨,又一拳把人的门牙打飞,因此被场部保卫科判了六个月的强制劳动,这刚放回来不久。连队有不少知青是玉峰的校友,玉峰的威名早在连队传得沸沸扬扬,这家伙心里不服,一山不容二虎,在几个跟班的挑唆下,早想把玉峰的威名灭了。但玉峰从不惹事,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他也就无法挑衅。今天总算找到借口决一雌雄了,除非玉峰当众认怂。玉峰岂是等闲之辈。他一直记着父亲的一句话:不要惹事,有事就不要怕事。近来他一直憋屈的慌,竟然还有人找上门来,还是个恶棍,正好!他暗下决心,一旦交手,对这个恶棍绝不留情。经双方好事者私下约定:明天下午收工就地单挑。伤残自负,不许告状。当晚,杜依萍特意把玉峰叫出来,神色紧张地叮嘱他离那人远远的,那人不好惹。玉峰嘴上说好的,心想我岂是好惹的。
第三十四章
翌日,各班都在稻秧地里撒化肥,打斗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下午收工,知青都陆续回去了,只有大丫头小彪子还有另几个校友陪着玉峰往大堤走去。大堤靠海一边是平坦的盐碱地,他们就约定在这里。“玉峰,这家伙打架挺厉害的,你要小心啊!”大丫头有点担心。“要不我们一起上吧!”小彪子跃跃欲试。“你俩千万不要动手,看我怎么收拾他!”玉峰很自信。玉峰体型高大,腰圆膀阔,体力相当充沛,对这次打斗他有点迫不及待。没多久,“外国人”和那几个跟班也来到现场,火药味很浓。玉峰从容把衣服脱掉,露出了壮实的胸脯,蒲扇似的手掌一握,拳头如铜钵般大小。“外国人”瞄了一眼有点生怯,抢先往玉峰脸上打了一拳,玉峰猝不及防,脸颊顿时青肿了一块。大丫头小彪子立即上前准备动手,被玉峰拉住。那些跟班也愣住了,不可一世的魔王竟然偷袭,这也太不上台面了吧!这一拳来的及时,就当开胃菜吧。玉峰摸了摸脸颊。正式开打。这家伙像条野牛,上来就猛打猛冲,乱拳乱挥,想用程咬金的三板斧打懵对手,果然有两下子。玉峰惯常在游走中寻找机会,这次一反常态,不玩虚的,就和你比拼实力。玉峰左格右挡,不退不让,双方互有击中。如此你来我往,对方体力逐渐不支,便使出阴招,频频往玉峰下体踢去,均未得逞。“废了他!”玉峰瞅准机会猛地一记“冲天炮”击中对方下巴。这一拳势大力沉,饶你有多么强悍也只有倒地的份。按打斗规则,胜负已定,该就此打住。但玉峰像头发疯的狮子,扑上去没头没脑一通乱拳,这家伙只得用手紧紧缠住玉峰的双臂,玉峰使出绝招,熟练地扼住对方手腕,别住对方手臂,用整个身体的重量狠狠挤压过去,随着一声惨叫,玉峰立马起身。玉峰心知肚明,这一下不是脱臼就是骨折。“外国人”一条手臂已经不能动弹,躺在地上痛苦地扭动。几个跟班原想大饱眼福,没承想这货成了这副屌样,鄙夷地把他拽起来。你他妈又是偷袭又使阴招,人家不废了你才怪。从恶神到瘟鸡的过程不过一眨眼功夫。玉峰原本让他出点丑长长记性,可这家伙太阴毒。回到连队那一伙知青说“外国人”不小心掉沟里受伤的。连队赶紧医院急诊。经拍片诊断:下巴骨裂。鼻梁骨折。手臂骨折、脱臼。“外国人”被打残的消息像风一样在农场传开,连场部都被惊动了。第二天场部保卫科派人到新建连了解情况,在连干部的陪同下,玉峰把这次打架的来龙去脉交代的清清楚楚。他已横下心来:随便发落。调查人员从几个连干部那了解到玉峰来场几年中从不生事,还是班长,所在班年年评上先进集体,遂对玉峰有了好感。再说这次斗殴全由对方挑起,对方又是个臭名昭著的流氓,就让玉峰写了一份检查了事。临了,场部保卫科长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这家伙总算被人收拾了。这货下巴用石膏托着,手臂用石膏吊着,满脸青肿,一双鹰眼只剩下一条缝,在医院观察了两天狼狈地回到连队,也不敢提什么条件,已经够丢人的了。没几天他被家人接回去就再没来过。走之前,他让人带话给玉峰:以后还会见面的。(不是冤家不碰头,20多年后果真碰上了)……这一年新建连为数不多的老三届都上调了,全连只剩下副连长张兰芳一个人。春节临近,知青都回去探亲假了,只留下玉峰和张兰芳值班。张兰芳平时就蛮看重玉峰的,尤其这次打斗事件,根本没想到这个不爱多话的年轻人这么厉害。而玉峰看见她有些别扭,看不惯她动不动就训斥人的样子,平日里总是躲着她。大年夜,张兰芳在食堂做了一顿丰盛的菜肴,弄了一瓶酒,招呼玉峰一起吃。玉峰有点拘谨,张兰芳举起酒杯和玉峰碰了一下说,劳累了一年,今天我俩好好放松一下。俩人东拉西扯了一阵,渐渐拉近了距离,话越说越投机。在谈话中张兰芳了解了玉峰家里的情况,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可能她酒喝多了,告诉了玉峰一个秘密:场部已经同意她明年调回上海。接着她很认真地对玉峰说,明年一定也让你调回上海,她有这个权利。玉峰趁着醉意大胆提出让大丫头小彪子一起走。张兰芳满口答应,并再三提醒他一定要保密。这时候玉峰觉得张兰芳就像自己的哥们。
第三十五章
年10月“文革”运动宣告结束,史称“十年浩劫”。周士英婆家姓陈,儿子叫俊侠,肤色白皙,高大斯文,身材并不矮的慧云在他面前显得有点娇小。他大学没毕业文革就开始了,在一家企业任工程师,性情内敛温和。慧云端淑清丽,知书达理,颇有大家闺秀风范,早就让他倾慕不已。他俩在一起有些日子了,在交往中互有好感,说话也就随便多了。一次慧云开玩笑问俊侠:“你以前老是帮我挑水,是出于同情还是早有预谋?”俊侠想了一会说,可能是出于爱惜吧,哪有什么预谋。“难道我有什么特别吗?”慧云笑嘻嘻地追问了一句。“是很特别。我父母经常夸奖你有教养,是出之蓬门的一块碧玉;还有你父亲,儒风侠骨,爷爷当初为我起名‘俊侠’就希望能够像你父亲那样,一身正气,救人于水火。可惜我不是那块料,让爷爷失望了。”俊侠由衷说道。”“好啊,你们家还喜欢背后议论人长短呢!”慧云笑着打趣,接着说起了自己的家世。“我就说嘛,你们家一定是有故事的。我挺佩服你爸爸在贫困中培养出你这样的等生。”“什么优等生,连大学都没上过。当年我爸爸因为生计,也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所以一心想把我培养成大学生,眼下都落空了。”慧云叹了口气。“别灰心,从历史的经验看,大乱后必然大治,已有传闻要恢复高考了。”慧云听后心动起来,仔细问了些问题,俊侠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建议两人早做准备,先把功课复习起来,机会来了一起考大学。……
第三十六章
史奕泓近年来历经沧桑,只有从眼神中才能看出他内在的坚定。文革结束后,王品山恢复了党内所有职务,清算文革余孽工作也刚开始,很多造反派头头被抓了起来。两人在一次喝酒中就文革运动有过一次讨论。王品山说,人民群众要自觉提高觉悟,盲目参加政治运动牺牲的往往是自己。史奕泓则不以为然:共产党人首先要严于律己,以身作则,做人民群众的榜样,不该把党内斗争用运动的方式强加在普通百姓身上……
已是元月了,天气逐渐寒冷,可这几天家人的心格外热,前不久玉峰传来喜讯说,今年春节前他就可以调回上海工作了。
凌晨四点了,史奕泓还没睡着。玉峰昨天就已动身,按说应该到家了。这一夜家里人支着耳朵谁都没好好睡。正在这时玉峰的大嗓门叫开了,一问才得知,昨天很晚才上了城建局的勘察船,开了一夜才到码头,再专车送到家里。他已上调到城建局的一个建筑单位工作了。玉峰扔下行李,赶紧去床边看望奶奶,整整五年了,每天都在盼望回家,这一天终于盼来了。一家人喜气洋洋地说笑着,不觉间天已大亮。慧云喊上爸爸一起去买菜,父女俩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人生就是这样,在风风雨雨中坚守,总有云开日出的一天。一家人正吃着午饭,周士英满面春风来了,得知玉峰调回上海,连说恭喜,恭喜!然后正式发出邀请:大年初三请全家去她家做客,务必赏光。慧云红着脸没吭声,看了爸爸一眼,奶奶也看着儿子,只有玉峰莫名其妙。“谢谢周阿姨这么客气,初三一定登门给你全家拜年!”史奕泓面带笑容大方地应承着。按习俗,只要双方相互走通,婚事基本就定了下来。玉峰这才知道大姐和俊侠的事,他也非常高兴。
文革已经结束,逸川路上的商店张灯结彩,一派欢庆春节的景象。静怡和女儿素贞逛完商场,手里提着瓜子糖果等年货正往家里走去。人过中年,静怡开始发胖,年轻时的风韵全无,就一普通妇女形象。女儿素贞身材匀称高挑,黑黑的长发如瀑布飘洒在肩上,一双美眸正视前方,常常引来路人的注目。多年前的今天,她和奕泓走在这条路上有说有笑,后面跟着他们的孩子,那个情景是多么令人怀念啊!世事多变,如今两人咫尺天涯。静怡至今仍是单身,和那个男人不到两年就分手了。那个男人徒有外表,风流成性,和她共同生活中常常弄出桃色新闻,让她愤怒,让她难堪。史奕泓女儿出事那年她和素贞曾上门探望过,看到仍单身的史奕泓原本坚毅阳光的面容变得憔悴不堪,她心如刀绞,但她没脸往深里去关怀,去劝慰。她恨自己经不起诱惑,背叛了心爱的人。
“素贞,玉峰的工作已调回上海,他来找过你吗?”静怡问女儿。“我也听说了,他可能这几天事比较多,没空来找我。”素贞轻轻回道。素贞毕竟是大姑娘了,尽管玉峰近年来很少和她联系,但姑娘的矜持不便主动追溯原由,只是把疑问悄悄埋在心里。女儿和玉峰之间的冷落做妈的当然知道,如果玉峰一辈子务农,这恋爱不谈也罢。现在玉峰回来了,她觉得应该成全他俩,在她眼里,玉峰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值得女儿托付终身。所以,她想探探女儿的心思。“素贞,玉峰人不错,你俩还会好下去吗?”妈妈小心地问。“妈,我俩只不过是好朋友而已,你别多问了。”素贞有点不耐烦。……
大国子在部队期间,为了将来出人头地,处处要求进步,终于拿到了象征身份的党票。半年前,五年兵役期满,复原回来在司法部门当了一名狱警,整天神气活现地到处转悠。别看大国子表面上有点傻不拉几的,其实心里鬼着呢。在念中学的时候他就暗暗惦着素贞了,只是一直碍于玉峰,只能单相思。呵呵,今非昔比了。于是他把自己的心思告诉了妈妈,想让妈妈去静怡那说合一下,撮成他和素贞的美事。他妈妈有点犹豫,那丫头对谁都不理不睬,高高在上的样子,这能成吗?转而又想,儿子的身份时下可吃香呢,没准能成。那天他妈妈在菜市场正好碰见静怡,吞吞吐吐把自己的意思说了。静怡心里觉得好笑,那么多人来做媒都被女儿推了,就你儿子那德行也配得上我女儿?顺嘴说素贞和玉峰还好着呢!一句话便把她打发了。
玉峰刚回来那些日子不断有农场知青上门来看他,大家在一块呆了五年了,他当然要好好招待。张兰芳和杜依萍也来过了,并给他留下地址,希望以后多多走动。听小彪子说,大国子现在拽了不得了,找他喝酒也不出来。玉峰早就对他心存芥蒂,就没多话。大国子的父亲也算是自己的师父,那天他提着礼品上门去探望,也算尽了礼节。但那天没见着大国子,后来他也没来找过自己。回来忙前忙后,脑子里却始终装着素贞。大年三十,父亲靠在床头看书,大姐和奶奶在包汤圆。玉峰把今天准备去素贞家的意思说了一下。大姐说,大过年的,你总不会空着手去吧!家里正好还有现成的礼品,就给他拾掇起来。奶奶和父亲互望了一眼,都没吭声。儿子走后,史奕泓放下书假寐,眼前又出现和静怡相爱的一幕,甜蜜的滋味早就变得酸楚涟涟……不一会响起了鼾声,老母亲轻轻地把被子给他盖上。
第三十七章
静怡家的墙上挂着亡夫的照片,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越发显出家的清冷寂寥。静怡正在忙年夜饭,有人敲门,她楞了一下,打开房门。“阿姨新年快乐!我给你们拜年来了。”门开处,玉峰拎着礼品一脸喜气闪了进来。“是玉峰啊,素贞,玉峰来啦!”静怡惊喜地往里屋叫了一声。“玉峰哥”素贞听到动静急忙走了出来,也是一脸惊喜。“阿姨,素贞,我已经调回上海工作了,前一阵事情多,没顾上来看你们,今天我可以陪你们一起吃年夜饭吗?”玉峰比以前老成多了。“当然可以,我们请都请不到呢!”静怡赶快拿出糖果瓜子,开心地回道。玉峰的到来,沉闷的家顿时活跃起来。“玉峰,你俩先聊着,我再去商店转一转。”静怡找了个借口出去了。俩人各自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两颗心逐渐趋热。“玉峰哥,近年来你为什么不常给我写信了?”素贞沉静地问了一句。“素贞,那些年我每天和泥土打交道,前途无望,实不想拖累你,请你谅解”玉峰坦诚说道。“只要努力上进,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不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素贞睁大眼睛看着他。“素贞,你太优秀了,我俩差距太大,我不想委屈你。”玉峰不想骗人。“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吗?”素贞放下矜持。“为你死都愿意。”玉峰心情激荡。“不许瞎说。”素贞急忙捂住玉峰的嘴,俩人情不自禁拥吻起来。这是他俩有生以来的第一次,那感觉太神圣,太甜蜜了。“玉峰哥,听说要恢复高考了,我正在加紧复习功课,你也一起复习吧!”素贞说着从里屋拿了一摞学习资料出来。“这些都是初中的课程,不是很深的,你拿回去加紧复习,我已经开始复习高中课程了。”素贞那双美丽的眼睛充满期待。“我一定努力!”素贞的拥抱和亲吻,给了他无穷的动力。在晚宴上,静怡无意中把大国子妈妈找她的事说了出来,素贞制止已经来不及了。玉峰听后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更加鄙视这个小人了。
第三十八章
上星期天玉峰去了杜依萍的家。她的家住在一栋别墅里,一进门就有浓浓的书香气息。杜依萍原本上调在纺织厂,凭着父母的关系调到了上海图书馆工作,目前也在加紧复习功课。听她讲,父母已经复出工作了,还补发了一大笔工资……
回家的路上,玉峰忿忿不平,别人在文革中受难还能得到补偿,就拿王品山叔叔来说吧,不仅官复原职,补发工资,还分到了一套大房子;而父亲“地下党”的美名也太搞笑了,一点光沾不上不说,还弄得里外不是人。“爸爸,你申诉材料交上去后现在还没消息吗?”那天回来玉峰冷不丁问父亲。父亲的所谓“历史问题”他一直不知是怎么回事。那天偷看了父亲写的申诉材料才彻底弄清了前因后果。“目前还没有消息。”父亲平静回答。儿子显然看过了他写的材料。“你是年加入地下党的,我打听过了,应该可以享受革命干部待遇的。”“什么待遇不待遇的,我根本没想过。”史奕泓对那一段历史刻骨铭心,不愿提起。“王叔叔还是你救的呢,他应该出面帮你证明啊!人家现在多好,当了大官还分了房子。你受了那么多冤,也该有补偿吧!”玉峰不识趣还在嚷嚷。“玉峰,你胡说些什么!你王叔叔在战场上多次负伤,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能比吗?再说他一直在帮我,你知道什么!”父亲生气了,语言少有的严厉起来。“玉峰你少说几句吧,真想惹爸爸生气啊!对了,那天看你拿回来不少学习资料,是想高考复习用吗?”大姐有意岔开话题。“是素贞给我的,她想让我和她一起参加高考。可是我看了看,语文还马马虎虎,数理化外文一点都不懂,我们这一届的学生连小学都没读完。”玉峰还在闷闷不乐。“你不要强调理由,人家素贞不是和你一样?只要你有信心,我帮你复习。”大姐说道。“玉峰,只要你好好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的。宋朝的苏洵二十七岁才发奋学习,最后还成了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文学家呢。”父亲放缓了语气。史奕泓嘴上鼓励,心里却很明白,读书不仅要有天赋,更需要本人热爱,方能自觉努力,二者缺一不可。史奕泓了解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对他也不抱什么希望,好在他有了铁饭碗,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也没啥不好。史奕泓逐渐上了年纪,在心性上平和了许多,观念上也有了改变。
第三十九章
年上半年慧云和俊侠喜结连理,年底参加高考双双考入了大学。慧云报的是上海医科大学,俊侠是同济大学,学制三年。那年考生近万,很多考生都是临时抱佛脚,只有百分之五的入学率。正应了那句老话:成功永远属于有准备的人。那一时期你来我往,俩亲家经常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日子过得太平又舒心。一开始在素贞的督促下,玉峰也在加紧复习,还专门上了夜校补习,可底子实在太差,文科还可以,数理化一窍不通,外语更别提。在补习班凭着一股劲开始还能勉强跟上,到后来课程越来越快,他实在力不从心了。这次参加高考,文科分数不低,理科外文一路红灯,名落孙山。素贞和杜依萍这一年都考上了复旦大学文学系,巧的是她俩还是同班同学。她俩对玉峰知根知底,就又一次和他作了长谈,一再鼓励他恢复信心,努力复习,争取明年再考。玉峰有个致命弱点,缺乏恒心。落榜后他确实努力了一阵子,可碰到困难就又畏缩了,哪天一发热,又专心一阵子,如此往复。这一点,史奕泓早就看出来了。素贞和大姐都住校,学业紧张,很难像以前那样顾及到他。玉峰慢慢泄光了最后一点气,把书本撂下再也不复习了。有时实在无聊,就去体育馆健健身,又恢复了以前的老样子。慧云出嫁后,买菜烧饭都由史奕泓打理,下了班就围着锅台转,为了让母亲吃到可口的饭菜,总是不断变着花样做。奶奶身体每况愈下,家务活早就干不动了。大学第二年慧云怀孕了,同年奶奶去世。史奕泓默默料理着后事。失去老母亲,他悲痛万分,在追悼会上大放悲声。慧云挺着个肚子由丈夫和婆母双双保驾,哭得泪人儿一样。奶奶在苦难中把她和弟妹拉扯大,所有心酸往事全都浮现在眼前。奶奶过世的当晚,玉峰在河边的那条小路上徘徊了很久。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奶奶一手拎着腰子形的东洋饭盒,一手搀领着他,每天天不亮就带着他去外面打工。他记忆最深的就是满河的星星和月光下祖孙俩的身影。他对奶奶的感情是很深的,可对父亲就不是这样了,他一直认为父亲很强大,是一座永远不会垮的大山,产生更多的不是同情而是敬畏。
第四十章
慧云大学毕业医院心脏科当了一名实习医生,丈夫去了航空动力研究所工作。史奕泓一得空就去看外孙,心里充满喜悦。周士英看他孤独,曾为他介绍过几个对象,人家都嫌他没有独立住房,他也无所谓。表面上看他很洒脱,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流泪。他的一个绣着鸳鸯的红色枕头套已经洗得发白了还在用着。这是当年结婚妻子绣的。一大早他接到王品山打来的传呼电话,说过一会儿带两个朋友过来,让他务必准备些酒菜,言语上很兴奋。如果是一般朋友,品山不会这么认真。那么究竟是谁呢?他不敢含糊,赶紧去菜市场打酒买菜,回到家就忙开了。十点左右王品山带着一男一女两位陌生人进来了,笑嘻嘻的也不作介绍。“老史啊,我们又见面了!”那位男同志主动伸出手来。史奕泓端详了一下,恍然道:“你是老孙啊!”他想起来了,正是前些年到山沟沟里来外调的孙同志。“这位你还认识吗?”孙同志指了指身旁的女士。这位女士年近六十,肤色白皙,戴着一副茶色墨镜,看穿着打扮像是海外人士。她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史奕泓不说话。“好像有点面熟。”史奕泓认真看了半天还没想起来。“哈哈,小老弟,你早把我忘了吧?我可一直惦记着你呢!”这位女士一开腔就证实了海外华人的身份。“你是丽丽姐!”史奕泓一听到“小老弟”立马想起她就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的马丽丽。“都是自己的同志,还不握个手!”品山笑着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史奕泓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刚想伸手,不料马丽丽给了他一个久久的拥抱。坐定后,王品山清了清嗓子说:“奕泓,老孙是代表市组织部来例行公事的,今天有个重要事情要对你宣布;另外,我们四个人都曾是战友、又是幸存者,特借贵地聚一聚,好好庆祝一下,公私兼顾。”“老史,我受上海组织部委托正式向你宣布:你历史问题缺失的一环已经找到,你的身份组织已经确认。从今天开始,对你的调查到此为止。”孙同志宣布了上级决定。史奕泓在解密中得知,当年王品山遇险撤离上海,马丽丽成了他的秘密上线。国民党军队溃败台湾,她得到继续潜伏的命令。临行前上级征求马丽丽的意见,是不是把“鼹鼠”唤醒一起去台湾?马丽丽考虑了一下否决了。“当时考虑到你还是一个新手,对地下工作缺乏经验,又是拖家带口的,所以我没忍心让你跟着去冒险。”马丽丽对史奕泓解释道。听了这番话,史奕泓鼻子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小老弟啊,这么多年不见,你变化太大喽。”马丽丽怜爱的眼神注视着一脸沧桑的史奕泓,很感叹地说了一句。“马丽丽同志这次取道香港回到祖国,把很多遗留问题,包括你在敌阵营的政治表现,都向组织作了汇报,所以你才有了最后定论。”王品山补充说道。
史奕泓收拾桌子摆上老酒和菜肴。“来,为了我们劫后余生,为了史奕泓同志获得新的政治生命,干杯!”王品山举起了杯子。大家碰过杯后,马丽丽心情沉重地说:“我回大陆已近一个月了,很多战友对我倾诉了他们的悲惨遭遇,有的甚至被迫害致死,我听了简直不敢相信,他们都是革命功臣啊!小老弟,比起他们,你应该是幸运的。”马丽丽去台湾后,也是险象环生。年由于叛徒出卖,国民党进行岛内清共大逮捕,很多同志牺牲了。那一时期,她一直处于惊恐之中,连头发都脱落了。幸亏她和岛内党组织不是一条线的,才死里逃生。岛内平静以后,她思乡之情日益严重,遂脱离军界,组建家庭,改行做生意了……这次辗转回来就是要把大陆遗留问题向组织作一次汇报,来一个了结。老孙从皮包内拿出一张表格递给史奕泓:“这张表格你仔细看清楚了再填,包括你是不是还想留在组织,个人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都可以提出来。”“我参加组织以来,一直没有为党做出过贡献,但这不是我个人原因;唯一让我自豪的是营救了王品山同志,不知道算不算立功?”史奕泓笑着问了一句。“当然算立功!地下组织虽然有严明纪律,但也要见机行事。你营救王品山的事,组织部门一并有了定论。”老孙很认真地回答。“要不是奕泓那天救了我,我早成鬼啦。大恩不言谢,奕泓,我敬你!”一向稳重的王品山喝得满脸通红,声音有点哽咽。临别,马丽丽紧紧拥抱着史奕泓:“小老弟,我们都老了,你要保重啊!”“丽丽姐,你也要保重!”史奕泓泪眼模糊。久别之情,劫后余生。史奕泓在运动中所有的惊悚、愤怒、委屈都在温情的拥抱中得到了化解,泪水跟着就流了下来。送走朋友,史奕泓把桌子整理干净,仔细看了那张履历表,并没有急着填写,脑子里尽是些血淋淋的场面。至于信仰,他只知道一个国家和民族在危亡时刻,血溅战袍,匹夫有责,这和信仰没有关系。他最终没有填写那张表格。没几天他把空白表格递还给孙同志,王品山也在。他委婉表示自己对党寸功未建,无权安享其成,还是留在党外做个安分守己的公民心里踏实。这是他真实想法的一部分。老孙和王品山认真听后都感到意外。老孙说:“老史啊,听了你的一番话,真让人感动,你给我们这些党员上了一课啊!如果你生活上有实际困难也可以提一提嘛!”“奕泓是个要面子的人,这个事回头我和你说。”王品山对老孙使了个眼色。其实有些话他不便说而已。多年来的运动至今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连女儿也在运动中丢了性命。所以他对政治有着本能的抵触和厌恶。文革结束党内政治生态并没有因此变得清明,官员利用公权捞取私利的现象反而日趋严重。年的那场风暴,再一次证实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只想做个洁身自好的人。
第四十一章
多年过去,杜依萍在一家杂志社当了编辑,在上海文学界占有一席之地。素贞大学毕业后在舅舅的帮助下去了美国一所著名大学深造,后来成了旅美作家,已经定居美国。玉峰已经结了婚,妻子模样不错,在一家国营单位当办公室主任。当初交往下来看他人还不错,有责任心,就嫁了他。儿子平平聪明漂亮,也上学了。史奕泓早几年就搬到靠近外滩的房子居住了。房子是有关组织分配给他的,也算是补偿吧。史奕泓感到心满意足,儿子玉峰则不以为然。父子俩经常争执:“爸爸,你当初也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这些事实连组织都认了,你可好,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你不后悔吗?”“后悔什么?组织对我的照顾已经够好了,人要知足。”“就你思想高尚。”玉峰不屑地嘟囔了一句。“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名利地位值得昧着良心去攫取吗?”
话不投机,父子俩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改革开放,无数工人下岗,人人惶惶不安,但还得养家呀!于是摆摊的摆摊,卖菜的卖菜,各显其能。大丫头小彪子俩人在马路边上卖起了水果,常常被市场管理员撵的东躲西藏。玉峰在厂里办好下岗手续魂不守舍回到家,一脸沮丧。妻子出主意让他考了一张驾照,开起了出租车,每天起早贪黑挣辛苦钱。此时多年没联系的张兰芳找到了他,问他是否愿意到她公司去上班。在交谈中得知,她在一家港资企业当总经理,这家企业是做水泥建材的。让她头疼的是码头上卸黄砂石子的外地民工很难管理,换了几轮主管都无法胜任这份工作,正为此烦恼,忽然想到他有些手段,如果能够胜任,公司愿出高薪聘请。玉峰决定去试试,开出租车实在太辛苦,再说公司给的薪资确实不低。玉峰琢磨了一晚上,对付这些民工得恩威并施。上班第一天他就召集民工开了个简短的会,重申了工作制度和纪律,如有违反者,立即开除!第二天有两个民工吊儿郎当上班迟到,被他当场开除。那些民工见玉峰高大威严,处事老辣,暗知此人非比一般,不敢再明里闹事。玉峰为了笼络感情,常常拿把铁锹到船底下和他们一起清舱,干得满头大汗,慢慢赢得了他们的尊重。玉峰深知这些民工的不易,他们远离家乡不就是为了挣俩钱吗?人再穷也得尊重他们。玉峰经常为他们创造条件加班加点,钱一下子就涨了上来。他还让砂石船老板出血,规定卸一条船给两条烟,加班加点另给钱,让民工两头得利。一开始那些船老板不服,纷纷到张兰芳那告状。妈的,这些家伙狗眼看人低,见了供应科那帮孙子点头哈腰的,不知给了多少好处。等着瞧吧!玉峰让手下停止作业,借口设备坏了,一连拖了它几天。张兰芳故意装糊涂,船老板求告无门,急得差点跪下了,玉峰问他们服不服?谁还敢说不服。仅仅几个月,得了不少实惠的民工对玉峰无不心悦诚服,一口一个大哥叫着。玉峰也是讲义气的人,把这些民工当兄弟,有什么事尽力帮助他们。从此码头上太平无事。没多久,他把大丫头和小彪子也弄进了厂里,一个当驾驶员一个当检验员,他俩总算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公司董事长是个老头,香港人,一根雪茄从不离嘴,派头十足,据说年轻时在黑道上混过。他看玉峰极像江湖好汉,非常赏识,便郑重其事找他谈了一次话,先是肯定了他的工作能力,然后又用商量的口吻请他出面催讨大笔拖欠的应收款,并许诺可以从中抽成。那一时期“三角债”是行业的痼疾,非常头疼。玉峰明知这是块难啃的骨头,还是欣然接受了。他心想事在人为,好歹看在丰厚的提成也得放手一博。码头上的工作他还兼着。催讨了近两年,大部分应收款收了回来,公司兑现了承诺。但其中的酸甜苦辣一言难尽。在催讨过程中,他针对不同对象,软硬兼施,最横的一次他把一卡车码头弟兄全叫了过去,欠债方一看情况不妙,不想把事闹大,立即软了下来。这些欠债的主,资金周转确实困难,就是有钱也能拖就拖,你不给他来点狠的,就别想榨出一滴油来。但也不能逼人太甚,得制定还款计划,给他们一点空间。任务完成,他向公司提出做项目,并建议今后谁接的业务谁负责收款。老板同意了,也接受了他合理的建议。他早就得知做成一笔业务提成非常可观,但企业之间竞争很激烈,项目不是那么好做的,里面的门道多着呢!玉峰自小受父亲影响,在做人做事方面讲信誉,肯吃亏,没多久在供需圈子里建立了极佳的人际网。几年下来,他的项目到处开花,远远甩开那些自命不凡的老业务员。正巧负责销售的总经理因病长期休假,张兰芳趁机让他上了位,小车司机换成小彪子,大丫头做了他的跟班。当上了业务总经理,得管理手下业务员,全方位把控公司业务来往,期间还有许多应酬,常常忙得不可开交。在他的努力下,公司销售额不断增长,成了行业精英。满满的成就感,鼓鼓的钱袋子,人也迅速膨胀起来,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连妻子的话都听不进去了。自以为是的他不顾妻子极力反对,对金融风险一无所知的他往股市里投了不少钱,赚了还想赚,亏了不甘心,股灾一来,不到一年时间亏得稀里哗啦。为此,夫妻俩大吵了一场,还差点离婚。这一切史奕泓都看在眼里,很想找个机会和他长谈一次。这几年他看到玉峰在事业上志得意满的样子,心里反而隐忧起来。古人说:“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做人做事务必要给自己留有余地,才能避免内生变,外招忧的隐患。史奕泓自小学习中国传统文化,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哲学修养,他懂得天地无论如何变化,都离不开一个“理”字。在这时代大变革中,经济大潮把人们固有的道义观念冲刷的七零八落,如果在滚滚浊浪中不能保持清醒,迟早会被淹没。可是每次话谈到一半,儿子就觉得他已经老了,那些老套的道理在新时代已经行不通了,总是不耐烦岔开话题。对此史奕泓感到非常忧心和无奈。尽管如此,他对父亲还是很关照的,史奕泓房子里的电话空调都是他出钱安装的。他觉得父亲身体还行,还没到需要特别照顾的时候,等他赚够了钱自会好好孝敬他。退休后,史奕泓在家闲不住,经常从很远的住处去看望孙子小平平,给他讲讲爸爸小时候勇敢的故事,教他背诵古诗词,还教些推拿的手法。小平平聪明又乖巧,一学就会。哪怕是和家人短暂的相处,他也乐此不彼。那天他感冒了,在饭桌上拿出几瓣大蒜自顾自剥了吃,还用歌谣逗孙子:“大蒜瓣,是良药,宝宝吃了不感冒……”不想玉峰皱起了眉头,他赶紧把大蒜瓣收了起来,表情有点尴尬。唉,他当初哪里知道对父亲的冷漠会让他的余生在痛心疾首中度过呢?在回家的路上,大街上车来人往,他心里空洞洞的,他的家在哪儿呢?他多么想和儿女呆在一起,哪怕给他们做做饭带带孩子也好,自己也不至于孤独。可每次来总是开不了口……现在的儿女都不愿意和父母同住,别人家也是这样的。他只能找个理由搪塞自己。到了过年,史奕泓日子过得尤其尴尬。玉峰成家以后逢年过节基本都吃住在岳母家里,自顾自吃喝玩乐,他也就无处可去;女儿女婿尽管待他不错,但每次去都看见他俩一个伏案疾书,一个在设计图纸上愣神。他知道女儿女婿事业心很重,怕打扰他们,除了节假日来电邀请他,一般很少上门。在长长的春节假期中,除了几次上门做客,其余时间只能闷在家里,或到附近公园溜达,到了晚上才悄悄回家。他怕邻居笑话他,有儿有女无处投靠。在公园的座椅上,他看到有个小男孩顽皮的吊在年轻父亲的脖颈上,很像小时候的玉峰,他笑了。周士英夫妇前几年就相继过世,老袁也不知搬哪去了,品山还在重症病房,他已到了知己半零落的年纪,他再一次感到晚年的凄凉。上个月他去了江西的老家,经多次寻访,得知师父多年前就圆寂了。找到师父的墓,在墓前坐了很久。这次回去,他请族里人按他设计的图纸,把父母的墓重修一新,妻子的墓留出了自己的空冢。想到死,道念自生,心境渐渐平静下来。可能过于劳累,史奕泓胸口时常一阵阵疼痛。回来告知慧云,慧云正赶上她要出国参加学术交流会议,准备回来为父亲作一次全面检查。慧云已经是心脏科医学专家了,平日会议不断,病人会诊频繁,还经常被派出参加国际间的学术交流,工作非常忙碌。临行前,她特地打电话给玉峰,说父亲年纪大了,可能心脏有问题,你要多多留意父亲。玉峰嘴上答应,其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第四十二章
“玉峰,大国子被扒了警服,现在成了无业游民了,你知道吗?”小彪子一边开车一边问玉峰。他们正赶去参加一个项目竞标会议。“活该,这下他拽不起来了。”大丫头插嘴说道。这事玉峰已经知道。前一时期听父亲说起过,老袁夫妇俩拐弯抹角大老远的找到他,说大国子饭碗被砸了。问了才得知,他儿子的小舅子在监狱服刑,儿子利用职务之便,多次为犯人传递违禁物品被举报,遂被司法机关作出开除处理,连党籍都没保住。老袁知道儿子和玉峰不和,也知道玉峰他们兄弟几个事业红火,想通过老朋友说合一下,给儿子找个饭碗。老俩口看上去很可怜,史奕泓安慰他们不要着急,一定去做玉峰工作。为这事他特去玉峰家里为大国子求情,说人总有犯浑的时候,看在你们小时候一起长大的面上,该原谅的就原谅了吧。玉峰是个讲义气心又特别软的人,回想小时候两人形影不离的情景,而况他爸爸还是自己的师父,考虑了一下就痛快答应了。前几天他已经为大国子安排好了工作。“他马上要来我们部门上班了,你俩好好带带他,以前的事谁都不许提了。”到了目的地,玉峰下了车让他俩去浦东某开发公司找财务总经理催款,项目完成近二年了,这家公司还有余款至今没有结清,下面的业务员老是躲着他们。说来蹊跷,这家公司以前一直和他合作的很愉快,怎么突然间就断了业务来往。玉峰想了好久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竞标会到了下午才结束,刚想打电话给小彪子开车来接他,张兰芳开车过来了,把他拉到僻静处,神情紧张地对他说出事了。原来两人去了那家公司找到财务总经理,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那个家伙叫来保安把他俩狠狠打了一顿赶了出去。他俩打电话给张兰芳,张兰芳急忙带人赶过去,看他俩被打得鼻青脸肿,立即报警,医院。“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俩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玉峰一头雾水。“警察到了现场,和我一起去找那个财务总经理了解情况,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张兰芳一脸神秘。“是谁?”玉峰一脸茫然。“就是当年在农场被你痛打过的‘外国人’。小彪子他俩怕你去报复,所以不敢打电话给你。”“原来是这样!”玉峰恍然大悟。
这恶棍本名叫瞿庆。这家开发公司的老总是他的小舅子,仗着关系做了财务总管。玉峰曾多次去过这家公司洽谈业务,一次偶然被他发现,在他的授意下该公司断绝了和玉峰所有业务往来,还故意拖着一笔尾款不还。今天俩兄弟找上他也是吃了一惊,但还是好话好说,想把那笔钱要回来。不料这家伙说话刻薄蛮横,还叫来一群保安把他俩赶出去,在拉扯中被保安痛打了一顿。
“警察怎么处理的?”玉峰火冒三丈。“警察就是附近派出所的,这还用说嘛,认定这是一般的民事纠纷,连起码的笔录都没做,只是让开发公司出点医疗费就算完事了。”张兰芳愤愤回道。
玉峰铁青着脸一声不吭。“要不我们上法院,追诉他们无辜打人的刑事责任?”张兰芳征询玉峰的意见。“不用,这事我亲自去解决!”玉峰脸色很难看。“玉峰,你可不要犯浑啊!这是公司的事,犯不着你个人去解决。”张兰芳深知玉峰的脾气,一旦发起怒来是非常可怕的。
第四十三章
史奕泓今天心情很痛快,一早剃了个头,又到澡堂子泡了个澡,路过熟食店买了些猪耳朵等下酒菜,回家一个人慢慢喝了起来。昨天他去了老袁的家,还买了一大包点心,说是玉峰的一片心意。他高兴地告诉老袁,大国子的工作已经落实好了,以后还是跟着玉峰一起干。老袁听后感动的眼泪直掉。大国子在一边畏畏缩缩的上茶,被老袁大骂一顿,骂他没出息。史奕泓忙作劝解,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谁没个糊涂的时候?接受教训就行了嘛!玉峰这次不仅给他长了脸,还深为玉峰的通情达理暗暗高兴。一个人喝酒容易伤感。喝着喝着就想起了父母妻子,想起了师父,尤其想起女儿慧泉,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难过之后他又开心起来,慧云现在成了医学专家了,他培养孩子成才的愿望实现了;玉峰这孩子本质很善良,但远远不够成熟,相信他会在今后的生活中接受教训的;孙子小平平去年考上了名牌大学……突然他感觉左边胸口一阵疼痛,浑身虚汗淋淋,他赶紧服药。上次也有过这么一回,服过药就轻松多了,但这次好像不怎么管用。连忙拿起电话……玉峰正在和张兰芳谈话,接到父亲的电话,急忙向张兰芳说明情况。“我来开车!”张兰芳果断让他上车往市区驰去,到了家救护车也正巧赶到。在医院抢救室里,他第一次看见父亲非常虚弱的样子,和他想象中的那座大山毫无关联,这才慌乱起来,他紧紧拉住父亲的手失态地哭喊“爸爸,爸爸,你要坚持住,我还没好好孝敬你呢……”史奕泓艰难地睁开眼睛,竭尽全力地安慰:“玉峰,你不要悲伤,人都会有这一天的,我要去见你奶奶了……你要好好的,做事不要冲动……”话没说完,就昏迷过去了。医生一阵抢救,向他宣告:病人因心肌梗塞突发死亡。什么,就这么一眨眼功夫爸爸就没了?丝毫没有思想准备的玉峰一下子天旋地转,瘫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想到从此再也没有了爸爸,嚎啕大哭起来……张兰芳也在一边陪着落泪。
第四十四章
“本法院判决如下:……”随着一声法槌敲响,法官宣布判决结果。“某开发公司财务总经理瞿庆故意拖欠控方公司的材料款、指使保安殴打控方工作人员并造成一定伤害。经本法院审理取证,以上指控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依法对瞿庆以流氓滋事罪实行15天行政拘留;开发公司所欠材料款连带利息一次性结清,不许拖延;全额赔偿被打伤人员医疗费、误工费……”
在这之前,玉峰原本打算单枪匹马再次教训那个恶棍,被张兰芳死死拦住。张兰芳厉声道:“玉峰,你爸爸生前最后几句话怎么对你说的,你忘了吗?你想让爸爸死了还不得安生吗!”这个神态还是在农场见过。玉峰这才冷静下来。如果不是父亲最后的遗言,如果不是好朋友竭力拦阻,玉峰找到那个恶棍的后果谁都无法预测,但有一点是必须的:承担法律责任。现在不是二十多年前混乱时期了。浦东这家开发公司口碑一直很好,因这案子在行业内传的沸沸扬扬,严重败坏了公司声誉,为了消除影响,瞿庆被逐出了公司。
父亲死后,慧云的内心受到强烈冲击,作为一个心脏科权威,拯救了无数的病人,而自己的父亲竟然被她忽视了,此刻无论用什么理由都不能原谅自己,此生还有什么脸面做医生?原本性格医院提出辞呈。医院领导非常理解她内心的痛楚,经多次做工作才让她打消了念头。姐弟俩在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了三本精美的笔记本,这在以前从没见过。时间久远,本子已经泛黄了,打开后,里面分别记录了姐弟三人的出生年月、体重,何时开始“坐”“笑”,以及生病就医的详细笔录。笔记一直记到他们上学才停止。此外姐弟三人写给父亲的信都还好好保存着。看着这些遗物,姐弟俩羞愧不已,父亲这一生牺牲的太多太多,却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们就匆匆走了。因此姐弟俩都不能面对自己,又因各自的疏忽互不原谅。从那以后,姐弟俩就断绝了来往。父亲的死让玉峰陷入痛苦中不能自拔,他无意想让自己解脱出来,他心甘情愿接受上天对他的惩罚,也许这样,心情才更好受一些。但心理上的自虐自残并没有让自己得到解脱,还把自己推向了危险的境地:神情呆滞,开车失神,自言自语,脱口骂人……种种迹象让自己都觉得害怕。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了。读书吧,也许书本上包罗万象的知识能够解开缠绕不清的心结,让自己从牛角尖里走出来。一蹶不振,绝不是父亲想要看到的结果。已经四十多岁的他重新捧起了书本,从小说到庄子,从佛学到哲学,他不停地从书本中汲取养分,滋润干涸的心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他读懂了很多做人的道理,通过读书他惊讶地发现,自以为懂得人情世故,处世老练的他一直以来竟然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有些书读了会产生了共鸣,有种忍不住想要表达的冲动。于是他动起了笔,但真要把内心深处的感触恰如其分的表达出来,对一个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他确实有困难。好在他写了多年的日记,可以说有些文字基础,经过数年不懈努力和积累,厚积薄发,十几万字的习作写得越来越规范得体了。
后记
那年玉峰写了一篇《我的父亲》的纪念文章,试着投到了杜依萍的杂志社。这是他第一次投稿。杜依萍审稿时感觉这篇文章写得很有特色,绝非泛泛之作。奇怪的是所写的内容也似曾相识,再看作者的署名叫“史玉峰”,莫非是他?经联系上后果然是他。
“玉峰,这么多年不见,你脱胎换骨啦!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爱上文学的?”俩人一见面,杜依萍就激动地嚷起来,说话的声音还是拖得老长。“士别三日还刮目相看呢!何况我们分别了那么多年。说明你一直在小看我。”面对好友玉峰开起了玩笑。“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在我的印象中你是特勇敢,特讲情义的人。可我真没想到你也开始舞文弄墨啦。”“读书能够明事理,这是父亲经常对我说的话,可惜当初听不进去。最佳年华早已过去,现在八十岁学吹打,让你见笑了。如果通过读书学习能够对人生有所感悟的话,也可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了。”接着他把父亲突然去世和自己悔恨的心理历程都倒了出来。
“玉峰,我们每个人必须为曾经的无知付出代价,但也在生活的教训中得到了收获。人生永远是一个学习成长的过程,所以不必为以往的过失耿耿于怀。希望你不要陷得太深。”接着杜依萍说起了素贞,这么多年来她俩一直保持着联系。杜依萍打开抽屉拿出一本自传体小说递给玉峰。“这是素贞写的书,里面多次提到过你和你的家人,好好看看吧!”“哦,谢谢!她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对吗?”玉峰紧紧把书抓在手里。“你错了,是因为对你的失望。答案都在书里,自己去看吧。素贞现在生活在美国,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身边有一个女儿和她相依为命。她是专业作家,在美国华人圈很有影响力。是不是给你俩接个头?”“还是等几年再说吧。”玉峰略微思考了一下谢绝了。
“你是想在文学上更上一层楼,有了拿得出手的作品让她对你刮目相看,然后再见面对吗?”杜依萍一眼看穿了玉峰的心思。“是的,我想让她知道,原来她认识的那个‘玉峰’已经不在了。”
(完)
作者
简介:
刘建民上海市人,热爱文学。作品散见网络平台、诗刊、优秀散文选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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