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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恋爱脑的功能磁共振成像

来源:心肌梗赛 时间:202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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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传来一阵说笑声,顾天松立刻分辨出冯振的声音,不舒服地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又是周宇川的声音,他想要讨好人的时候,总能让人觉得舒服,大概这也是今天冯振听起来心情大好的原因吧。顾天松往徐洁那儿看了一眼,瞥了个眼神提醒她面带微笑。随即门把手转动,顾天松刚来得及挂上礼貌的微笑,门一开就得了冯振一顿上下打量。顾天松赶紧把面部表情调整得更加热切,对冯振挥手:“冯老师,今天又辛苦你了!”

冯振对他和徐洁一向有点不待见,顾天松昨天得了周宇川提醒,今天特别表现殷勤了点,没想到冯振没吃他这套,仍然摆了脸色。一时间核磁共振六室里面冷了场,饶是周宇川这样八面玲珑的也有点无奈。

“今天你们没约超了人数吧。”冯振大喇喇往控制台电脑椅子上一坐,手里噼里啪啦把电脑开了。“今天没人手贱乱动东西了?”他眼也不看其他几个人,自顾自地说着,“仪器都是几千万的,随便碰吧,卖了你们也赔不起。”

顾天松眼角都看见徐洁脸皱了起来。赶紧帮这位姐挡了一下。他自己不太会说讨好话,自觉不如不说,求救一般向周宇川看了过去。

周宇川向他笑了笑,带点安慰的性质,便拉了椅子做到冯振旁边,“所以还是得冯哥你带着啊,不然我们这个实验难搞!”语气里都有点卑微了,顾天松自己被刺不觉得什么,听着周宇川这话,心里反而难受了起来,替他委屈得不行。

顾天松和周宇川他们这个课题组做的是功能磁共振脑成像,成员一共八个,一个他是神经外科的,一个周宇川是医学工程系的,两个影像科,四个神经内科的。两个神内的师姐今年要毕业了,基本没再参与了,手头的东西都交了出来。顾天松前面有个师兄跟过课题一段时间,今年听说他来了,数据一丢人就走了。之前不管是师兄还是师姐也都提醒过他们,影像科这个冯振不好相处。但那个时候课题初期,各个科室自己做收一点数据,不好处也就是偶尔找来帮个忙时候处一处,现在几个科室课题组合作了,想做个大文章,数据的量大了,矛盾就突出了。

一晚上就做了一个病人,关门落锁时候冯振又说:“这周都做了四个了,机子要休息,周末不做了啊。”

徐洁没憋住说道:“科室几个小孩子,只能约周末的,上周都跟人约好了这周末的时间!”

神内那边数据比较多,几个人都跟着向冯振争时间:“是啊冯老师,都约好了,而且就三个!我们下周周末不约了休息,这个周末做了吧!”

冯振理也不理,只干巴巴强调了一遍机子超时长使用损耗太大,自己按规程办事,就转身上电梯去车库了。

这时候晚上八点半,医院后门出来,走在冷僻的小巷道里,全都耷拉着头,直如丧家之犬。影像科的两个还在,大家也不好开口抱怨。约莫也是知道大家的尴尬,两个人走到路口,请了大家去路边吃夜宵。一行人窝在最里面的位置,靠角落的位置挤得满满当当。简单点了几个烧烤、豆浆,尴尬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一点,几个人也聊开了,平时相互顾忌的牢骚都往外吐了起来——全都是冯振的事。

“这样也不行。”周宇川停了筷子,他现在算的上大家都信服的课题组长,大家也停了各种聊天听他说,“我们还是请冯振吃一段吧。该送点礼给他带点去,该说的好话也得说,吃饭我们请上老板们来,一来让他收了好处态度好点,二来老板施加点压力。还有,我们找老板说好,肯定是要带上他的名字。你们影像那边老板能不能给点暗示,不拿一作,他一个技师升职称肯定够用了。好处都有了,压力也给了,应该能好好配合我们了。”

另外几个人想了想,也各自点头。大家又讨论了一番请客的地点。夜宵完了,带着各自任务散了回校。其他几个人都有自行车的,就剩下周宇川、顾天松和徐洁走路回去。

周宇川还在想搞定冯振的事,一边走一边给顾天松和徐洁说:“大老板不一定都能来的了,但是他们影像科肯定得来,如果影像科主任不来,我们这边就用老板名义请。我老板多半是不会来,来了其实对他压力也不大,毕竟不是你们医学院系统的。主要是顾天松你老板份量最大,一定要请到。”

顾天松顿时感到压力山大,拉了拉书包袋子,闷声说道:“我尽力。”

周宇川听他这个委屈巴拉的声音,顿时心软得不行,嘴角弯起来,声音里带着哄人一般温柔的笑意:“别有压力啊,你老板是不是明天查房?我陪你去说。”

顾天松听他这一句,顿时感觉有了靠山,转头故作深沉说:“好,明天我带你去办公室找他。”完全没想起来疑惑一下为啥医工科的学生会知道他们科室老板的查房时间。

周宇川看着他笑了一会儿,那边徐洁皱着眉头说道:“那你也帮我说啊。谁家老板好说话啊。”

周宇川语气轻快:“徐姐——你老板不好说话,但你是什么分量?你可是和顾学霸并肩齐名的年纪双雄!你们老板今年最看重你了不是?你大五就跟着老板干活,嗖嗖嗖就是两篇SCI先交了!老板的掌上明珠!神经内科的未来希望!”

徐洁脸色稍好一点。反驳了几句周天宇地彩虹屁。顾天松倒是有几分理解徐洁的心情。他想,以前想的是做实验无非就是辛苦点,没想到现在人情关系乱七八糟的,好好的一件事,这么难做。

他忍不住又去看周宇川,觉得挺心疼他。周宇川已经是研二了,去年就开始读研究生,跟着导师做事。四月份他在急诊科实习的时候,夜里还处理过周宇川喝酒胃出血。那时他问周宇川为什么喝这么多,周宇川疲惫地一只手挡在眼前,说因为老板申课题请客,作陪喝多了。而今到了他开始正式做实验,他才懂了周宇川那时的疲惫。他有点难过地想,周宇川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多恣意妄为的样子啊。以前他多讨厌啊……可是现在,他竟然隐隐生出一种希望他变回讨厌样子的想法。

顾天松第一次见到周宇川的时候,是很不爽这个人的。彼时周宇川染了一头黄毛,风风火火地赶在上课铃声停下之前冲进教室。

“这谁啊……”优秀学生顾天松小声问室友。

“应该是医工的。”室友回答他,“我们班这学期就跟他们医工一起上基础课。哇塞现在工科也这么骚气了?医学生落后了啊!”

黄毛眼睛在教室后排一扫,失望地前排就坐,那一头亮眼的黄色就在顾天松眼皮下面。顾天松嘴角嫌弃地耷拉着,十分钟以后,耷拉直接变成了歪斜,原因是周宇川睡着了。

优秀学生顾天松心里,教室是神圣的知识殿堂,所有上课打瞌睡玩手机交头接耳说无关紧要小话的都应该拖出去!前面这个黄毛明显是触犯他底线了。

高数老师正在台上高谈阔论,教授头发花白,精力却出奇旺盛,总喜欢点学生和他现场互动。前排学生一般战战兢兢,即使顾天松这样上大学还保持着高中时期预习复习习惯的乖宝宝,也时常全神贯注以防不时之需。黄毛睡着以后五分钟,老教师一个扫视就发现了。于是三分钟快速完成一个小节的讲课,布置了一个小型课堂作业,并且提出要让四个同学上台来黑板书写解题过程。

刹那间整个教室陷入了冰冷的安静中。每个人都在心里倒吸凉气。顾天松听见一边室友喃喃念叨:“我小学毕业以后就没再遇到这种公开处刑模式了,求放过啊……”

那边教授睥睨一扫,成功击退几股试图眼神反抗的势力,开始点人。顾天松首当其冲,也没太忸怩,走上台,站的笔直地开始答题。第二个、第三个同学耷拉着脑袋在众人送英雄的目光中上台站好,最后一个,教授手指一点那边还不自觉地黄毛脑袋,全班顿时哄笑起来。

周宇川好梦之中冷不防被点醒,就听见教授不怀好意地声音:“这位同学,上台答题吧。”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全班同学看着他一脸恍惚地走上台,然后求助地看向台下,再次引发一波笑声。周宇川也忍不住笑了。一回头,正好看见某个学霸规规矩矩地把粉笔放回去准备回座位。他立马走到学霸边上,挤了一小块空位,用很小的字写了起来。虽然字写得很小,但前排的同学已经发现了,这厮分明就是照着隔壁学霸的答案抄的。

顾天松一回座位就发现了,气得手里的书都差点捏成了卷。不一会儿黄毛就抄完了,竟然比在他之前上去的某个同学还快乐十秒钟完成。这个不思进取的无赖抄完了一溜小跑回来,还向他展颜一个非常阳光爽朗的笑脸,仿佛是感谢好哥们儿场外支援。顾天松面色铁青,心里都要破功开骂了,面子上还是一副高冷学霸人设,瞥了他一眼,不理不睬。转头问室友:“我们跟医工合班有多少课?”

“啊?什么?”室友显然还沉浸在刚才某位同学的骚操作中,笑的咧嘴龇牙的,毫不顾忌顾天松的心情,“顾宝啊,这哥们儿可有意思了!你问还有哪些课合班?你比我更清楚啊!高数、物理、无机化学……哎呀顾宝,以后上课就靠他娱乐人民了!”

顾天松当然很清楚合班上哪些课,他一个热爱学习的学霸,平时也不是闭门造车的死宅,这种重要消息清楚得很。他现在就是不爽!一想到还要和这黄毛上三门一样的课,维持半年……说不定还有下学期,还有大二……他突然觉得心累得紧。

“顾宝啊你放心吧,”室友安慰他,“这种的同学平时都在后排就坐的,不影响你的视线的。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笑声逐渐停了,教授一脸哭笑不得地上去讲解了。先大力表扬了顾天松的解题,然后走到旁边小小的一坨解答过程边,没憋住笑场了,全班也陪他笑了一会儿。教授一边摇头一边说:“我们还是为这个同学的机智鼓掌吧。”周宇川向教授挥了挥手,大声回答道:“谢谢老师,谢谢各位同学!”全班又是一阵快乐的笑声。

一直到下课顾天松脸也没放晴过。高数两节课下课就是晚饭时间了,下课铃声一响,老教授潇洒收工,教室里喧嚣声起,都是同学们相互约饭的声音。顾天松规规矩矩地把书收好,书包里的东西也整理得一丝不苟,正要走,抬头却看到某个黄毛正站在前排笑的颇有深意。

“学霸!”黄毛竟然鞠了一躬,“今天您太仗义了!我特别感谢你!救我于水火之中!”

顾天松气的脸都歪了:“你……”

“同学一场,相逢就是缘嘛……”黄毛抬手拍了拍顾天松和他室友的肩膀,“今天我请客,食堂菜你和你室友随便挑,算我道歉了,学霸心如大海,跟我们这种赖的刷小聪明的事。”

室友被逗得开心,一听还有人请吃饭,立刻开始称兄道弟。几个人一边相互介绍着,一边强扭着顾天松去了食堂。顾天松一看形势,竟然成了他是被孤立的,更是有气没地方发。

三个人在食堂三楼点了几个小炒,一边等一边闲聊,周宇川叹了口气说:“我其实是想学医的,当时报的就是你们医学院临床五年。没想到自己运气差,高考没发挥好,分数不够,选的服从调配,就来了这个专业。我听说我们系好几个都是医学专业调配过来的。”

顾天松呵呵笑:“你学医可没地方抄答案,做手术不能让人在旁边给你抄吧。”

没心没肺的室友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顾宝你太天真!不选外科,做内科医生,医嘱复制一下嘛哈哈哈哈哈……”

顾天松向猪队友翻了个白眼。

周宇川也跟着张狂地一阵笑:“等着明年我跟你们做同学啊!”

到最后周宇川也没和他们做上同学,期末的时候,顾天松在自习室看到过他,剪了个小平头,把黄毛部分完全剪掉了。他复习数学的时候,明显有些焦虑。他成绩一般,但为人处世圆滑,在班上挺受欢迎,八年制一堆恃才傲物的,也有好些跟他称兄道弟的朋友,饶是顾天松不太八卦,也听了他不少消息,比如他有个很严厉的母亲,所以赶在回家之前把黄毛弄消失掉,比如他其实成绩不错,高考报的是C大最好的专业,在医工也确实是调剂去的。

第二医院跟顾天松去见神外主任唐向东。顾天松现在实习在肾内科,和神外隔的也不远,才有这个时间上班点跑一趟。当然,不管现在实习不实习,课题的事都是最天大的事,他跟组上的人打了个招呼,一路带人小跑去了神外。

唐向东是C医院的传奇人物。他本人是神经外科的知名专家,业界学术地位很高,手上功夫和文章都够硬,神经外科在他带领下五年就飞跃成为全国前三的科室。但这位大牛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忙了。每周除了两个医院,大多数时间都在当空中飞人。今天是全国学术会议,明天是国际学术会议,学生要见他一面也都是固定时间。组会效率极高,不搞读书报告,不搞讲课,就直接汇报课题进展。有事会帮忙解决,但必须每一周看到让他满意的进展。顾天松已经被骂了两周了,每次问都是收数据太少了,他都被说的有点怕了。今天早上就先给唐向东发了短信说找时间见面谈课题的事,得到同意后才赶紧通知周宇川提前来。

十点半两个年轻人敲开了大佬的办公室。大老板乍一看很是和蔼可亲,对周宇川基本上笑脸相迎了。

“你是李院长的学生?”他指了指面前的沙发,顾天松识趣地带人坐下,“李院长现在怎么样,还是很忙吗?去年他跟我吃饭,说要合作手术机器人,他胆子是真的大!”

周宇川娴熟地跟唐主任寒暄了几个来回,不着痕迹地捧得唐主任笑容都真诚了几分。“你要跟周同学学习,”唐向东点了点顾天松,“他很不错的。说话很有一套。”

“顾天松说你在做这个功能核磁共振的课题?”唐向东进入了正题。

“是的。”周宇川坐得笔直,脸色也严肃了,“我主要负责数据模型处理,这个数据模型做的好,我的毕业肯定没问题了,基本上我申请博士,博士毕业也用得上。”

“但是医工那边做数据模型的也不少了,我们课题你又有什么新的东西?做痴呆现在发的东西更多嘛。”唐向东说。

周宇川笑了起来:“痴呆我去年研一跟我师兄做过,后来我想到跟您这里神经外科合作,除了临床病例以外,还能有人体组织标本,这个优势哪儿都没有的。别人都是死数据,我这里跟着您做,如果结合预后,我这个新模型的可信度实用性超过了大多数人的东西。”

唐向东被他说得连连点头。对周宇川的目光俨然已经是看别人家的孩子。“顾天松你说吧,”他说,“你们课题现在有什么要我做的。”

顾天松简单说了一下冯振的事。他深知自己老板不听牢骚,简单总结了几个点,就是冯振担心仪器耗损,不愿意增加检查时间,不放心让他们单独操作设备。

唐向东立刻懂了:“冯振你们不知道,他是影像科毕业的硕士,被他们科主任弄去做了技师。我知道这件事了,你们想要我怎么来解决?”

顾天松心里大石头落地,赶紧把周宇川昨天的那一套说了一遍。唐向东一边听一边笑了一声,转眼看了一下周宇川,最后也没说什么。只跟他们定了时间。

从唐向东办公室出来,顾天松又得赶回肾内科继续上班,看了看手机还好中间没有病人找。走过了办公区,没什么人了,周宇川才松了口气的样子:“见大老板真不容易啊!刚才我紧张得不行!”

顾天松冷着一张脸呵呵笑:“我看你和我们老板聊得很投机嘛,挺游刃有余的样子。”

周宇川笑的很温柔,拉了顾天松的手往胸口放:“顾医生你摸啊,跳了个心动过速加心律失常了。”

顾天松可受不了他这副样子,反手抓了他脉搏,“你又不是房颤的,心率还用摸心脏吗?摸摸脉搏就行了。心率是快了点,赶紧去吹吹冷风冷静冷静。”他话说的平稳,心里却有点发颤。耳根子发烧。一时又想周宇川这个人很流氓随随便便就拉人摸胸,一时又想好像男生拉拉扯扯两下也很正常。一不留神脑子已经转到了天外,周宇川说什么也没听,直到周宇川又喊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出神了?”周宇川问道,“待会儿我跟他们说你老板搞定了,让他们各自找老板的时候用上唐主任的名义,没问题吧?”

顾天松回过神觉得自己想的东西乱七八糟,也不好意思多看他几眼的。赶紧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走了。”周宇川在电梯口向他挥了挥手,“顾宝要我送回科室吗?”

顾天松一脚踢过去,周宇川闪身上了电梯,在人群中向他招摇地笑着。顾天松整了整白大褂,自己走楼梯回科室了。

  

饭局的事基本周宇川一个人操办好了,大家一人出了一些钱。当天各家老板都到齐了的,毕竟唐主任的面子谁能不给。席上三位老板详谈甚欢,周宇川、顾天松和影像科的一个在老板席作陪,给老板们敬了酒,又当着老板面夸了冯振一番。冯振也不是傻子,赶紧在席间就表明了好好配合的态度,再听到影像科主任有意无意问起他的职称的事,直接就说好操作就影像科学生来他放心,以后他不在大家也做了。当然规程还是要遵守的,机子使用时间,每天的检查要做好记录。

这顿饭吃得收货颇多。学生们纷纷举杯敬酒感谢。群消息响个不停,各自对冯振当场态度的调侃。

瞅着中间老板们找冯振谈心的间隙,顾天松快速夹了几筷子硬菜放周宇川盘子里,他还惦记着这人前几个月把自己搞吐血了。

周宇川见人给自己夹菜,心里欢喜得冒泡,医院主任不敢太春风得意。

还好老板们也很忙的,事办的差不多了,两个小时一到,掐点就走人了。学生们送了人走,又伺候了冯振一番,把准备好的烟酒送出来。这人也心满意足地说了几句假模假式的话,洋洋得意地走了。

等他走了一会儿了,学生们才又坐好,好好享受了一把高级餐厅的饭菜,庆祝地拿橙汁碰了杯。

吃过饭大家各自散了回宿舍。医院做事,顾天松和周宇川两个人回家。医院前面那条街,两个人就该分道回各自校区了。周宇川突然笑着说:“送你回吧,一个人回去不安全啊。”

顾天松给了他个白眼:“也没多远了……”想了想又跟他挥了挥手,“赶紧自己回去吧,等送我回去了你再回那边路就远了。”

周宇川也不勉强,笑嘻嘻一甩包,转身走了。

顾天松松了口气,心里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他想了想,觉得自己颇有点矫情了,忍不住耸了耸肩,也转了角往学校去了。

把冯振这个障碍扫除以后,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白天打电话联系病人来检查,晚上做监测,大家加班加点,连周末也不放过。晚上靠后的时间约的都是自己周围同学朋友来当对照组,做的晚免不了请人一顿饭,次数多了,连隔壁街的几个店老板都熟了脸。这样的工作效率之下,进度自然加快了不少。只是这半个月每天都是六点开工十二点以后收工,白天临床的又要上班,周末也没休息上,没几天各个都是苍白脸黑眼圈来了。顾天松在男生里面算比较白的,黑眼圈现出来在脸上很明显,周宇川总忍不住伸手去戳他的黑眼圈,叫他顾熊猫。顾天松生了气,他又立刻换了讨好的声音说给他按摩。

顾天松一开始是不答应,集中火力批评他取笑人。没过几天,按摩了一次,竟然很舒服,就坦然躺在核磁共振室的电脑椅上任周宇川发挥了。

一边享受按摩,一边听着周宇川跟其他几个人聊一点实验进展。临床的周宇川不一定很熟,影像学解剖方面的他说的还挺到位。连影像的几个人都忍不住说:“周哥你当初学解剖可下了大工夫啊!”

周宇川学解剖下了大工夫?顾天松暗自在心里大笑。觉得事实要是说出来恐怕要让其他人惊掉眼睛。

  

顾天松读的是医学院的八年制,本硕博连读,解剖课程设置在大二,要求要修两门,系统解剖和局部解剖。每一门解剖课又分为课堂和实验两部分,其中课堂他们班又跟医工系合班了。专业不同,上课要求也不一样,医工的解剖就学这一门,要求就像临床上的影像学成像原理差不多,了解一下就行了,占的学分不多,也只要求上课堂部分,不用去实验室学习。

有人想知道实验部分内容?就是去实验室参观标本,对照标本学习各个系统的解剖形态。

医工的同学们虽然不少也是有医学梦想的,但在解剖室里看福尔马林里面不知道浸泡了多少时间的标本还是令人望而却步,刚开始还有一两个人怀着不死的梦想和好奇来一起学习,没过几节课就偃旗息鼓了。

大二他们和医工还合班上了一门生物化学,那时周宇川显得略有些消沉。听说是因为大一没有好好学,总分没过转专业的要求。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天松就想起那时候周宇川一头黄毛耀武扬威的样子说以后和他做同学。现在现实却如此,难怪比以前收敛了不少。

“又不好好学习,还夸这么大海口……”顾天松跟宿舍的几个人嘀咕着。

“哎呀,哈哈哈……”舍友们笑了起来,“顾天松你可真是个乖宝宝啊。”

顾天松不理他们,收拾好书包准备去自习室。快期末的,医学生都特别忙。他宿舍四个人,只有一个跟他同班的,现在谈恋爱去了整天见不到人,另外两个其他专业的,期末了也没紧张劲,冬天了连门也懒得出。就他一个人去图书馆仔细。

舍友们赶紧又讨好地拉着他说:“顾宝顾宝,帮我们带晚饭回来啊……”

“我晚上还要去图书馆!”顾天松毫不留情地出去了。

“食堂四楼的西红柿炒蛋!”“食堂四楼的麻婆豆腐!”后面跟着点菜的声音,显然早就熟悉了他高冷外表之下有求必应的乖宝宝本质。

顾天松在图书馆找了个比较偏的位置开始看书。他其实并不用怎么复习的,他平时学习很认真,记忆力也不错,系统解剖的内容掌握得很不错了。只在神经系统那一部分,运动和感觉通路那块儿还有点不太熟,今天想来图书馆借一本断层解剖学的东西比对看看。

突然脑袋上被人碰了一下,一抬头就看见周宇川嬉皮笑脸的样子。他上学期没染黄毛改留长头发了,现在整了个小卷毛的发型,脸是长得挺阳光帅气的,托尼老师手也很稳,这个造型让他有点贵族青年的感觉,再配上这学期以来的消沉感,愣是忧郁贵族青年上身,吸引了不少女生注意。

不过这时候忧郁贵族正在不顾形象地诚恳道歉。他刚才手贱拿书敲了敲顾学霸的脑袋,现在顾学霸很生气,对他而言,后果很严重。

顾天松觉得自己遇到周宇川就得动肝火。肯定不是他脾气不好,是这个人太欠揍了!他们很熟吗?为什么打招呼要拿书来敲别人脑袋?他低头闷声不说话,狠狠地看书上那个运动传导通路,仿佛眼神可以割断某个人的皮质脊髓束,让他以后都手贱不起来!旁边絮絮叨叨道歉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他也不管不顾,等他一口气把各种换元都搞清爽了,就看见桌上一杯咖啡。

图书馆是不准带咖啡的,顾天松其实有点喜欢喝咖啡提神,但是碍于图书馆的规矩是不能带有色饮料入内,顾天松从来没胆大包天带过咖啡进来。他愣了神,却听见刚才很欠揍的周宇川温和讨好的声音:“大佬喝热咖啡。”

周宇川人长得好,声音也好听,他认真讨好人的样子,完全让你想不到他平时吊儿郎当痞子样的一面。这会儿顾天松被一哄也突然消气了,仿佛自己才是无理取闹的人。不就是开玩笑敲敲脑袋嘛,至于上纲上线发那么大火?周宇川一看他不生气了,赶紧献宝一样把咖啡打开来送到大佬面前:“大佬大佬,我藏羽绒服下面带进来的,这里偏僻,管理员看不到,趁香味散出去之前赶紧喝了,我帮你拿去扔了就是死无对证。”

顾天松拿眼角瞥了他一眼,觉得自己没必要跟咖啡过不去,不紧不慢地边喝边翻开一边的断层解剖学开始看。等喝完,心情也基本舒畅了,加上运动感觉通路都理顺了,这会儿简直全身都要散发圣光了。

周宇川趁这个机会说正事了:“顾学霸啊,那个,你能不能借我看看你的解剖学重点笔记?”

顾天松立刻警惕了起来:“平时不读书,这时候还想偷懒?”他每堂课听得认真,知识点轻重都搞明白了的,又专门为考试理了个重点笔记,可谓非常实用的解剖学考试指南,前几天医学院的室友借出去印了一份收藏,这件事估摸着就是不靠谱队友卖了他。

周宇川抱拳一脸恳切的表情:“大佬你救我于危难之中啊!我绝对认真学!我不复印,我自己手抄,绝不辜负大佬的考试宝典可以吗?”

顾天松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出来啥反驳的。收了别人一杯咖啡本来就手短,想来想去只加了一句:“只准在图书馆抄!”

周宇川压下脸上胜利的微笑,珍而重之地捧好笔记本,在自己座位上做好开始抄写。两个人不再说话,一个人看书一个人抄笔记,安安静静坐了两个小时。

顾天松回忆到这里,突然想,原来那个时候周宇川就想做影像了。

他还记得那天,图书馆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隔绝了冬日的冷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咖啡的香气,周宇川坐在他肾身边抄笔记,中性笔在纸上沙沙地响,书页在他手指下也轻轻应和。

他看书累了,放下《系统解剖学》,准备看一会儿《断层解剖学》放松一下。翻开书没多久,周宇川停了笔看着他手里的书问道:“这是你们另外一门解剖?”

顾天松翻了翻书封面给他看:“断层解剖,影像科要学,我们不学,我就看看。挺有意思的。”

周宇川顺着他翻书的几页看了看,点头说:“难怪有照的片子。你跟着复习神经系统解剖啊?”

顾天松对他稍微有点刮目相看:“这些都是核磁共振的图。你还不错嘛,上课不认真听,这还能看出来是神经系统?”

周宇川笑了笑:“去年我妈生病,头痛手脚发麻哪儿都不舒服的,去神经内科做了头颅和脊柱的核磁共振,也算见过世面了。”

顾天松点了点头向他示意看图:“CT和核磁共振其实就是断层影像学。”

后来两个人的谈话细节他记不清楚了,就记得他们低着声音在图书馆讨论起一门两个人都不学的课程,一直到一起吃晚饭,还一问一答地说着数字模拟人和断层影像学的东西。对于数据建立虚拟模型的过程,周宇川明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惜顾天松不是搞计算机和工科的,怎么把人体标本一层层切出来他知道,但是怎么通过数据转化为三维模型,对他又是另一部天书了。两个人相谈融洽,顾天松甚至大度恩准周宇川外借笔记本一晚上,并约好明天在图书馆同一楼层归还。

尽管如此,那年期末周宇川的解剖考得也只是勉勉强强,毕竟错过了整个学期,期末临时抱佛脚不可能一飞冲天,作为他的期末复习指导,顾天松破例八卦了一番打听他的成绩。周宇川解剖过了,医工那边没人知道他厚脸皮要了临床八年学霸的考试宝典,都以为他凭自己本事蒙过的,这引起了全班震惊。顾天松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还有过一点不是滋味。

后来周宇川专程来请他吃饭,他虽然去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真的是小心眼儿、矫情……

不过那一年期末周宇川就有点不一样了。不再是大一时候一副张狂不屑的样子,也不是大二失意消沉的样子,他看起开很有精神、很有干劲,说话也似乎诚恳了不少。一顿饭吃完,他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周宇川还是个不错的人。

  

“咖啡来了。”周宇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手上停了眼部按摩,空气中散出一股咖啡香气,“我刚刚点的,新开的店,我看评分还不错,你嘴刁,来尝尝。”

顾天松舒舒服服地坐起来,周宇川把咖啡递到他手上。香醇的味道入口,他舒服地叹了口气。核磁共振室里头冷气足足的,电脑椅也不硬不软相当舒适,加上刚才周宇川的按摩,享受级别堪比度假了。

“你们两个可以了!”徐洁刚好在里面给病人装好脑电电极出来,见他们俩一脸享受生活的样子就怒火中烧:“我一个人在里面忙,你们还在外面喝咖啡!”

“徐姐,给您准备好了的!”周宇川满脸笑容地指了指一边的外卖口袋,另外三个也举了举手里的饮料被子示意。“知道你不喝咖啡奶茶,给你点的果汁,快来休息休息,剩下的我们看着,你监工。”

徐洁看到自己有份,压下了不高兴,但还是向他们诉苦了一会儿。徐洁和神内另外两个做的内容多一点,做核磁的同时要做一个同步的脑电图。普通脑电图的电极片都是金属的,在核磁机子里不能用,所以是专门买的一套设备。装这个还挺麻烦,运气不好要弄一个半小时。课题组里面另外几个神内的都没有她麻利,做这个出力最多的就是她了。

等喝完果汁,徐洁已经没什么气的了,再看看其他人做的漂亮的统计表,心情大好,一边等做完病人的扫描,一边和大家畅谈起暑假的计划。

“我暑假应该能回去一周左右,”徐洁说。“我今年一年都没回去了,寒假导班加老板门诊,根本没法回去。”

影像科的两个表示他们老板没这么凶残,暑假基本能放完。

“临床的估计都没有假期了……”神内另外一个同学叹了口气。“今年好不容易大轮转实习结束,七月份科室又要组织会议,肯定要让我们打杂,谁敢走?”

徐洁跟着她一起忧伤:“暑假,学生放假了,我们还得抓紧把那些BECT的小娃娃做了。”

周宇川放下咖啡说道:“那我们暑假加把油吧,我本来也是暑假给老板干活的走不了。暑假我们争取把儿童这部分做了,下学期十一我们估计能收的差不多了,国庆节我们自己放假出去放松一把!”

突然出现的国庆计划,让所有人仿佛看到了未来光明,一下子竟然有了点激情。也不念叨暑假的事了,各自开电脑处理着数据。

“你想去哪儿玩啊?”周宇川挨着顾天松坐下,压低声音问道。

“我?我没什么想法啊……”顾天松是真没有想法的,他稍微有点宅,平时下班就是实验室,确实没有上哪儿玩玩的想法。

周宇川又向他挨过去了一点,两个人手肘碰在一起。“你也不是本市的人,周边去过哪里?去过的我们不去,选选没去过的。喜欢什么?爬山还是海边休闲度假?”

顾天松被他一阵灵魂拷问搞得有点发懵。皱着眉头苦大仇深地认真想。旁边周宇川就认真看他的表情,嘴角噙着笑意。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眉头:“别想了,”他说道,“我来安排。”

顾天松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然地点了点头。他们认识以来,出去玩一向都是周宇川安排。

出门听周宇川安排这件事,好像从大三开始就成形了。事情发展的前情是顾天松所在的医学院在大二结束后搬去了医学院校区,和其他专业直接分开了。周宇川以前的室友兼好友林成琪是影像专业的,也搬去了离校本部几条街远的医学院。周宇川时不时过来找这位老铁玩,一到周末就约顾天松和林成琪出来吃饭。顾天松有一次还跟林成琪说:“周宇川跟你关系可真好,我以前宿舍两个理工同学,平时就   

顾天松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麻烦周宇川了,以前喝咖啡都是别人找好地方查好路线,现在出去玩,别人来征求自己意见了,还说全听人安排,肯定不合适了。回家他撇开文献也没看,就专心查周边旅游。一边查一边又想周宇川喜欢干嘛。诸多想法混合在一起,顾天松原本聪明的大脑突然不太够用。他又赶紧撇开旅游的事继续看文献清醒脑子。他在学术和娱乐中混乱地挣扎着,迟迟没法拿定主意。

这一混乱就到了暑假。等顾学霸想明白自己确实不知道去哪儿玩的时候,影像科的两个已经回家过暑假了。连徐洁都趁老板出国开会的间隙,跑回家休息去了。神内的另外一个同学,果不其然被老板派去做会议后勤,原本还热闹的核磁共振六室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周宇川,我想不出来……”顾天松关掉网页,绝望地揉眼睛。

周宇川老早就看见他网页浏览周边旅游了,心里明白的很,乐得都开了花,此刻还要做好表情管理,淡定地说:“说好了我安排,你就别操心了。”

顾天松“哦”了一声闭眼仰在电脑椅上,周宇川非常顺手地给他眼部按摩。

“周末去喝咖啡吧。”周宇川说,“这周也没约病人,平时我们不分心在这里看书,周末还是像以前一样,放松一点怎么样?”

这一周虽然核磁共振室就他们俩了,但似乎他们也习惯了把这里当自习室,3T的核磁机子就这一台,磁共振室的锁安全系数相当高,他们电脑都长期放这里了。暑假清闲,顾天松想着赶紧把数据做好,文章的背景和方法部分先写了,下学期数据做完就可以快速把论文完结了。周宇川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想法,要不他老板都休息了,还整天跟他在核磁共振室里待着。

想着一个学期了的确也没放松过,顾天松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去哪儿你定。”话说出口自己也有的发愣。随机又咳嗽两声,说:“要不我看看周围有什么评分高的店?”

周宇川忍不住笑了起来:“算了,周围的店我们大三都去的差不多了,还是我来吧。”

顾天松一想吓了一跳,没想到大三真的去了这么多地方。而且都是周宇川给自己安排的。再一想如果去除周边全市范围更大,有点怂地看向周宇川:“那还是你安排吧……”

  

周六一早周宇川就轻车熟路地来医学院男生宿舍楼找他。隔壁有个八年的见到他乐了:“周宇川,你怎么还赖我们医学院里啊,我们和你们医工井水不犯河水了吧!”

周宇川笑得欠揍:“我们医工不给你们技术支持,你们继续视触叩听啊,你的神经系统查体和定位体征学到位了?”

那边毫无还架之力,讪讪退走。刚好遇到打水回来的林成琪,拉着那边又问:“今天我看到周宇川了,他都研二了吧还往医学院跑?来找你的?”

林成琪呵呵一笑:“不找我,他现在醉心科研事业。他老板就是搞前面研一就跟影像科合作做课题了,现在嘛跟神经内外科合作脑成像。”

“这跨学科做的真不错啊!你也是影像科的你怎么没一起合作”有人发出了疑问。

林成琪笑得高深莫测:“做媒的和两口子过啥日子啊?”眼见对方表情凝固,他赶紧补充:“他想要做脑成像方向,我老板又不是这个方向,我怎么跟他合作?我就打听到我们科主任和神内神外在合作脑功能磁共振,算是帮他搭了线,他还真跟我们主任谈成了。他挺厉害的,这个课题都是他帮老板申请下来的。他老板原先是没打算做人脑的……”一边说着一边和人走远了。

顾天松开门出来就刚听见那一句“这个课题都是他帮老板申请下来的”。他心里突然翻腾得厉害,不是滋味。申请课题是不是就是去年那会儿?国自然申请都是在三月份,去年十二月那会儿正是做准备的时候。他转头去看周宇川,那人笑容灿烂堪比外面的盛夏阳光,炽热、充满张力和感染力,谁看到他笑都忍不住跟着一起爽朗大笑。谁又知道他付出过怎样的努力,一路走来跌跌撞撞。

去年十二月的时候,顾天松正在急诊科实习。急诊科的工作强度太折磨人,饶是他这样心理准备充足又不怕苦的人,两个星期过了也觉得丢了半条命。那天晚上顾天松正好跟带教老师值上半夜。上半夜的班要从六点上到第二天凌晨1点,顾天松上到8点时候就开始感觉精疲力尽了。C大附一院的急诊热闹程度堪比夜间酒吧。四个诊室的医生不停不休地看病,也没让外面等候区的人减少一点点。时不时传来的救护车出诊声音、担架抬进来的声音、治疗室病人的呻吟和争吵等等等等,让整个工作节奏比其他病区都紧张得多。

老师这间诊室的叫号器坏了,顾天松只能出去开嗓子吼。前一个病人快完了,顾天松看了看电脑准备喊下一个病人名字,下一个一点就看到名字显示出来:周宇川。顾天松带着一点疑惑出来喊人,刚喊了一声,候诊区一个刚才一直蜷着上半身的人抬起了头来。

熟悉的脸,却是完全陌生的眼神。

周宇川面色苍白,一身明显的酒气,穿的是西装加衬衫,已经是皱巴巴的了。原本应该打了领带的,现在领口扣子敞开着,脖子上一层冷汗。

周宇川捂着肚子进来,坐在一边。他眉头因为疼痛拧着,嘴角还礼貌地向他笑了笑。也不知道他高兴什么,这会儿笑得很招人。

“怎么不好?”急诊医生问道。

顾天松赶紧收回目光,认真帮老师打字记病历。

主诉:腹痛3小时。

现病史:3小时前患者饮酒后开始出现上腹部疼痛,呈阵发绞痛不适,伴恶心、呕吐,呕吐大量胃内容物,可见鲜红血液,量较多……

顾天松忍不住抬头看周宇川,应该还在痛,他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头发粘在汗湿的额头上,嘴唇也是苍白的。大量饮酒、腹痛、呕血,几个重点词就能判断是酒精所致的急性胃黏膜损伤、上消化道出血。急诊老师安排了输液留观,听说是本校学生,又是顾天松的朋友,值班护士还帮忙弄了个床位出来,让他躺在急诊清创手术间里头输液。周宇川赶紧感谢所有人,又捂着胃去交钱拿药。顾天松看着他一个人忍着病痛走来走去的身影,心里也一抽抽地替他难受。

急诊科的病人很多,最痛苦的也不是周宇川,但他的眼里,其他人不过是背景,只有周宇川的身影如此鲜明地映在视网膜上,他慢慢走远的样子,他背后那疲惫病痛的影子,把他的心填的又胀又闷,让他又迷茫又无助。别人的病痛于他只是作为旁观者观看的纪录片,周宇川的病痛却让他感同身受,让他沉溺窒息。

顾天松换了班出来去清创室看周宇川。那间病房只用来处理外伤,所幸今晚上没什么需要缝合的创伤来这里,周宇川一个人缩在床上,手上留置针连着两瓶液体。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稍微蹭起来一点,一见到顾天松,便露出了他熟悉的笑容:“下班了?”很温柔很令人舒心的笑容,仿佛一点病痛都没有,他只是来等着他下半,一起去喝一杯咖啡,“早知道你今天值班,我给你带咖啡来。”

顾天松忍了忍想要掉眼泪的冲动,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特别多愁善感的。要是别人来他还会打趣喝酒不要命,周宇川和他平时开了不少玩笑,他却一点也不想打趣。他走过去看了看他的液体,确认滴速很合适,就在他边上坐了下来。

“怎么会喝这么多酒?”顾天松问道。

“帮老板的申请课题,明年三月就要提交了,有几个人还没说好,老板今天带我来拉一拉关系。”周宇川一脸轻松的样子。

“那也不用喝这么多啊……”顾天松皱起了眉头。又想开口劝他不要迎合垃圾酒席文化,又觉得自己这样劝人实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宇川看他纠结,忙伸手摸他头发,被顾天松一脸疑惑地推开了。

“好好输液,这只手还带着针呢。”顾天松训他。

周宇川被训得心里熨帖舒服,乖乖把手放下仔细看顾天松认真的脸,“其实也没喝多少,基本都是礼节敬酒,今天来的教授不是喜欢敞开喝酒的。就是我平时都不喝酒的……”

顾天松叹了口气:“研一就要这么辛苦了?”

周宇川愣了愣,眼睛灼灼地看着他:“也不算辛苦,自己想做的事情,总要多付出一点努力才行。”

顾天松被他看得莫名地不好意思:“我……我去给你找东西擦擦脸吧。”说完赶紧走开了。

周宇川盯着他有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喜滋滋地,胃也不疼了,只想抱着输液架起来跑圈。他最近熬夜做标书准备,今天又撑了一晚上了,是累了,这会儿得了人的安抚,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靠在床边等顾天松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就睡了。

顾天松拿了自己的毛巾,热水浸透了,拧干后来给周宇川擦脸。回来就看见他半坐在床上,脸靠着枕头睡了。刚才的他笑得一脸轻松,现在放下了面具,露出的是满脸挡不住的疲惫,从他微蹙着眉头、绷紧的嘴角都透出挣扎和难受。顾天松不知道这是所有走出象牙塔的人都要经历的艰辛,还是周宇川独一人的苦。

他拿起毛巾,轻轻地替他擦去汗,从脸到脖子仔仔细细地擦了干净,又替他换了一瓶液体,周宇川一定是累得很厉害,中间除了抬手抓了抓胶带贴的地方,一点也没醒过来,顾天松做完事,又盯着他看了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红心跳的。他觉得可能是自己为了夜班咖啡喝多了诱发了心律失常,于是赶紧收拾收拾,向外面的护士老师恭恭敬敬表示了感谢,希望她们多照顾下自己同学,就下班回家了。

值班的护士笑眯眯地跟顾天松挥手道别,向旁边正在做登记的护士说:“小顾真懂事啊,以后我儿子也像他一样长得又好看人又乖就好了。”

“你干脆说你早嫁了几年吧。”护士们打趣笑了起来。

“不不不,是儿子,这么乖的真的是儿子啊!”今晚老母亲们依旧很慈祥。

顾天松并不知道他突然多了这么多老母亲,他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明天早上在食堂打一份粥给周宇川带来,今天晚上没有继续呕血的话,明天早上应该不用禁食禁饮,可以流质饮食了。顾天松就着周宇川的病例好好复习了一下急性上消化道出血的治疗。

顾天松一路都沉浸在回忆中走神,以至于快到站了,周宇川提醒他都没听见。

周宇川看他发愣,乐得高兴在旁边肆无忌惮地偷窥他的脸。顾天松隽秀儒雅,带上点学霸特有的冷傲气质,穿衣风格也是学院派的衬衫皮鞋,大学在本部校区时候,是年级的小王子。学霸没参加过什么活动,无奈这张脸、这身打扮在不拘小节的理工科校园里实属罕见,走哪儿都是引人注目的风景线。以前医工和临床八年合班上课的时候,班里女生议论颇多,称他是医学界的新星。不过这些女生现在恐怕要失望了,顾医生以后是常年戴口罩站手术台的人,一张俊脸对着开瓢的脑袋,再用手术显微镜挡住,谁也欣赏不了。

眼看要到站了,周宇川出声提醒。一开始是戏谑的“顾学霸”,没反应,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大着胆子喊他:“天松……”

顾天松愣是被这一声天松惊回神了。明明这一下喊得也不大声,却让他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耳朵都惊得红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憋得慌得别扭劲。

“到站了。”周宇川见他没有驳回,赶紧揽了他的肩,带着他下车。

“前、前年来的时候好像还在修是吧。”顾天松下了车还觉得心里慌得紧,抢先说话把话题代开。

“去年修好的。”周宇川回答,“可惜去年你老值班,没时间来。”

顾天松不免又想起去年冬天周宇川来急诊的样子。

周宇川一见他又发呆,不知道他胡思乱想什么,忙指着自助服务办卡的机子带他先去办卡,“这里,用身份证就可以办借阅卡。我们待会儿还能去里面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学校图书馆没有的书。”

他们今天来的是新修好的市图书馆。楼顶有图书馆的咖啡。咖啡在点评上只能说中规中矩,但图书馆的环境和位置加分不少。周宇川带着人直上顶楼,四面的大落地窗,凌空俯视城中心的繁华街道,被空调隔走了热度的阳光映入,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顾天松感到全身都放松了。他们来的还早,多数位置空着,周宇川让他去找中意的座位,自己去前台点单。顾天松自然地找了位置,把自己和周宇川的笔记本拿出来插好电源,周宇川也刚好点咖啡回来。

“写得怎么样了?”周宇川问他。

“我最近看了一篇文章,我觉得他的分组方法很好,准备学习学习,从这个方向来入手。”顾天松一边开Endnote一边介绍起自己的思路。

两个人就文章从各自专业的角度探讨了一个上午。平时他们没怎么谈写文章的具体东西,毕竟各自专业写的方向差别很大,平时在核磁室里面一般讨论的还是数据处理和查文献。毕竟学校外面网络很多是找不到原文的,一般在学校就是看看摘要就埋头下原文。顾天松觉得今天好像更有灵感一些。认真看了几篇全文,重点看方法学部分,两个人又漫谈了文章思路,顾天松再写了一阵,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一点过。好在咖啡厅也可以点简餐,顾天松宅懒病犯了不想动,两个人就在咖啡厅随意吃了。下午顾天松精力耗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干脆收了工,去旁边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又在附近找了地方美美吃了一顿自助。撑得只能走路回去,到晚上九点过才回宿舍。

市图书馆的位置基本就在校本部和医学院的延长线上。周宇川先送了顾天松回去。这次顾天松也没什么好推的了,他和周宇川详谈正欢,以至于走到宿舍门口还有点意犹未尽。

“你怎么回去?”他问周宇川。

“走回去。”周宇川微笑着说,“反正也不远,半个小时就回去了。”

“回去再洗澡就晚了……”顾天松皱着眉头不高兴,“早知道还是让你自己坐车直接回去了。”

周宇川见他为自己纠结,忍不住伸手给他揉开眉头,“走了,后天见。”摸好了哄好了他也一挥手故作潇洒地走了。

顾天松一转身,总觉得周宇川送了自己再一个人回去,孤零零的路上难受,想来想去,自己也不知怎么,电话拨了过去。

“喂?怎么了?”周宇川以为他想起什么事,停了脚步,转身随时准备回去。

“你……我……我那个……”顾天松扭捏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怕你一个人回去太无聊,我陪你聊会儿吧,今天那个癫痫病人数据库建立的事我们还没说完呢,我想先做我们外科……”他正准备侃侃而谈,却被周宇川打断了。

“天松。”周宇川低沉着声音打断他。

顾天松的耳朵不争气地红了。正在往外冒的学术思维骤然被人掐断了源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声音又软又弱:“乱叫什么?”

隔着电话传来的是周宇川低低地笑声。那笑声仿佛直笑到他的心里,就快替代他的窦房结要带领整个心脏搏动了,他满胸腔都被这个笑声填充着,震荡着,搅动着。

“这样叫不行?要换成什么?阿松?或者小松?”周宇川继续追着问,有点誓不罢休、咄咄逼人的态度了。

“不准再乱说了!”顾天松被他逼得慌不择路,赶紧打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平时大家都后面两个字的相称,周宇川这么叫名字没问题啊。可是,可是周宇川这么叫,他觉得心里被挠得痒痒的,恨不得要出去大喊两声或者跑两圈才行。但这也太奇怪了。他想来想去,不好说出这么奇怪的驳回理由,只能泄气地说:“随便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好,天松……”周宇川在路灯下转回身,继续向学校走,“天松,今天我真的很高兴……”他抬起头,盛夏的夜空之上,月光倾泻而下,抚平白昼的喧嚣,如同顾天松的声音,为他隔开校园里的蝉噪人声,他走在这一方月光照应之下,仿佛朝圣的人,行走过漫长的荒凉,终于得以窥见远方圣殿的檐角。很多年后,周宇川想起那天夜里的点点滴滴,依旧记得月色清澈,温柔如水。

九   

暑假的休闲时光很快就结束了,下学期大七来临,就是八年制的专科学习时间。几乎所有同学都定好了专业方向。第七年开学就要和导师签订协议书,顾天松虽然已经稳妥是唐向东的学生,也不敢有所怠慢,暑假中间就被导师召唤去跟着科室转组上台观摩了。不过好在这会儿科室人员储备充足,夜班的频率目前是六天一个,算得上轻松,医院的年假时间段,大的复杂的手术不排,每天顾天松还能轻松地下班去和课题组的同志一起继续完成收数据和写论文的工程。

当然也就要和周宇川见面。

两个人座位本来就挨在一起,现在两个电脑随时摆在一起,周宇川每天来还帮顾天松打扫台面,甚至连电脑都摆好,这就很让人嫉妒了。周末送了顾天松回家以后,周宇川照顾他简直更加无微不至。以前是偶尔帮带带咖啡,现在直接搬了个咖啡机来,当然每天大家也享受了咖啡,徐洁也受到照顾不重样的蜂蜜果汁牛奶轮了几遍。晚上要是顾天松一个人回学校,周宇川就把人送到宿舍门口,总不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学校。顾天松每天跑核磁室,心里喜滋滋地,高冷的学霸人设差点维持不住。

顾天松现在就想一只兔子钻进了一个四周都铺着软绵绵棉花的洞,哪儿哪儿都舒服,撞一撞也舒服,一直撞一直舒服。就是偶尔心里撞得太得意,就有点窦性心动过速。他有几次都寻思自己要不要背个动态心电图看看了。

这么舒舒服服地撞窝就撞到了九月底。距离国庆一个星期的时候,周宇川重提之前的国庆出游计划。说要去爬山。顿时全核磁室都“嘁”声反对。顾天松觉得挺好啊,十一国庆天气凉爽,爬山去看层林尽染,很棒的提议啊。

徐洁抛来一个白眼:“成天累得要死,国庆还去爬山……我不去!”

其他人也各自表达不满。大家又各自提议,最终也没统一目的地。争来争去大家觉得还是众口难调,各自选地方放松吧。周宇川没有给出好的提议,明天罚他继续给大家煮咖啡。

  

最终十月一日和周宇川一起出行去爬山的,就只有顾天松一个人。

天秀山距离城里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顾天松大一时候还有新鲜劲去过一次,夏天去的时候只是觉得漫山青绿,是个避暑的好地方。没想到秋天来,风景更好。他们出发爬山的时候下了一会儿小雨。秋雨如轻纱,笼起四野的斑斓彩色,将那驳杂的色彩晕染的更加柔和。山道之上爬山的人不算多,石阶湿透,遍地的红黄落叶如砌入山道之中。雨声细微,风声淡薄,长路寂静蜿蜒。他们并肩行走,不多说话,只偶尔停下来拍一两张照片。有时路滑,周宇川也会伸手拉顾天松一把。顾天松其实也不需要他帮忙,但是这样相互帮扶一下的默契却让他心里无由生出一丝兴奋。

爬到山顶时候,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周宇川平时多少有锻炼的习惯,顾天松很久没这么活动了,到山顶还有些气喘嘘嘘。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弯下腰,微红的脸上滑下一滴汗珠,流到颈部又往敞开的衣领下去,蜿蜒至平时被衬衫遮得严实的锁骨以下。周宇川看得呆了几秒。

“怎么了?”顾天松直起身来,见他神色诡异,看得自己背心发凉,忍不住后退一步。没想到这一步踩滑了,没站稳,连着整个身体都失了平衡,就要向后倒去。

“小心!”周宇川赶紧把人拉住,一带之下,顺势拢入怀中。

顾天松只觉得自己胸膛一下子撞入一片温厚之中,一双手将自己紧紧环住,机体的热量从前面的胸腹壁,从环绕的手臂和手掌上传来,他整个人如被温泉浸泡,温热,却又比温泉更炽热,在温泉之下,仿佛埋藏了一个火山。他的整个人都要被火山冲开了。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这个拥抱之中轰然喷发,即将破土而出。

他有些软弱地推开周宇川,然后周宇川抱得很紧,他的脸几乎贴着自己的脸,他的鼻息就在耳边。“没事吧。”周宇川的声音带着点喘,又是紧张又是压抑,这声音杀得他心里丢盔卸甲,推也不推了,腿都差点软了。不会是太劳累了这时候发心衰了吧。顾天松心里懵懵地想着。

周宇川见他不回话也不挣扎,反而吓了一跳,赶紧拉开距离上下看了看。见他除了脸红喘气也没什么大事,才放了心,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笑得顾天松根本不敢看他。

“我们去那边看。”周宇川带着他去观景台。

观景台上向外望去,视野之内,尽是云海山涛,在阴沉的天穹之下,触目所及,如置海川之中。忽然,一阵强风吹过,压得紧紧的云脚散开来,一束金光破空而出,刹那间无数光如剑如戟刺破苍云,阴云尽散,云层之后,高悬的太阳骤然洒满山间。云海退潮,漫山绚烂的金红耀眼。

观景台上所有的人都发出赞叹。周宇川和顾天松并肩而立,沉默地看着远方不发一言。只是靠在一起双肩贴的很近很近。

“拍个照吧。”周宇川拿出手机。

顾天松转过来做了个微笑。周宇川环着他的肩,用相机拍下了二人的合照。

“走下山,”周宇川笑着说,“还有力气吗?”

“歇会儿,走下去还有时间,慢慢走吧。”顾天松靠在观景台边上,脸上也绽开着笑容,“没想到秋天风景这么好。”

“去年秋天我来过一次,”周宇川说道,“带老板请的一个德国专家来玩。”

“你们还负责当地陪啊。”顾天松转过来对着他。

“是啊。”周宇川帮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德国教授年龄也不小了,人还特别精神,我基本一路跟着小跑上山。还好我平时锻炼着,要是你跟着来,再让你走下山恐怕挑战不下来。”

顾天松想了想自己爬山的体力,决定回去以后要开始学着周宇川锻炼。他一脸认真想事情的样子,逗得周宇川在旁边低低地笑了。

天秀山除了山美,山下的温泉也是一绝。下午下了山,办好入住,两个人在宾馆吃了晚餐自助,就赶紧换衣服去温泉馆享受了。因为是公共温泉馆,没什么隐私性,所有人都穿着泳装入场。周宇川带他找了个比较偏的位置,人不多,周围有人造的石头遮挡,多少有点独立空间的感觉。找好了位置,周宇川去服务台拿自助的饮料和小吃。回来以后,其他几个人又陆续走了,一片小空间就成了两个人的地盘,一边泡温泉一边喝点饮料,全身疲惫消除,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从内而外的舒服。

“没有咖啡吗?”顾天松喝了点橙汁,吐槽说,“这个橙汁味道太奇怪了。”

“晚上喝咖啡不好。”周宇川也忍不住对橙汁皱眉头,“容易心律失常。你不是前几天抱怨说窦速吗?以后晚上不能给你带咖啡了。”

顾天松想也不想就分辨道:“我窦速才不是因为咖啡,是、是……”他突然就卡住了。

周宇川疑惑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大篇幅鉴别诊断分析。

但顾天松分析不出来,他的心律失常已经诊断清楚,无需鉴别,他就是不敢下这个诊断。不是咖啡诱发的,一直都是周宇川,周宇川看向他时温柔深沉的眼神,周宇川跟他说话时候低沉轻和的声音,周宇川……现在这样认真看着他的脸,他被水沾湿的胸,他没在水里隐约可见的腰……顾天松的脑子突然爆炸了。室上速发作,他觉得太要命了。这个问题不应该想,一想他就全身不对劲。

“没!没什么!”顾天松缩起身体,只留下一个脑袋在水面,不知道是热气蒸得还是别的原因,脸红得厉害。

“怎么了?”周宇川又靠近了一点,伸手要去摸他的脑袋。

顾天松在水下挣扎了一下,没挣脱,两个人的肌肤就这么贴在了一起。一时间两个人都僵硬了。顾天松现在不只是室上速发作,内心的小火山爆发,他觉得他的脑子里轰然长出了一个诡异的肿瘤,麻痹了他全身的运动和感觉系统,让他产生了幻觉。他觉得一切感官此时都带着一种失真感。温泉是浩荡汪洋的春水,把他环绕在一片满是灿烂鲜花的孤岛上;嘈杂的人声是遥远的鸟鸣,让整个世界更加沉静悠远;周宇川的触摸是琴弦上的音符,每一下相处都让这个梦幻的世界回响起优美乐章。他怔怔地看着周宇川,难以自持地沉浸在这样的幻觉之中。然后又被他的声音唤醒。他突然明白了,然后脸涨得通红,猛地从池子里蹦出来,飞快跑了。

周宇川的手还举起停在半空,冷不防人就莫名其妙跑了。刚才有一瞬间气氛旖旎,他差点被点起了火。没想到人突然就跑了,他心里一凉,恐惧、担忧的感觉全上来了。温泉也不敢继续泡了,赶紧去追人。

顾天松这次逃跑速度相当快,爆发出了从来没有想过的能量。周宇川最后只追到了房间才见到人。顾天松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听到开门声,身体僵硬了一下,缩得更厉害了。

看到床上几乎缩成球状还在像更加圆润的形状发展的一团,周宇川突然笑了,没忍住伸手拍了拍。

顾天松彻底不动了。周宇川于是开口叫他:“天松,今天怎么了?”

顾天松不敢回答,继续成球运动。

周宇川一把掀开了被子,把人抓了起来。

顾天松隐秘的心思今日自省出来了,觉得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现在周宇川来抓他,他直觉就是周宇川要找自己算账,吓得闭了眼缩起了头。

“天松,我喜欢你,很久了。”黑暗之中,他听见周宇川温柔地说。

轻柔的一句话,一瞬间又把他的幻觉带回来了。周宇川就是他心脏里要跟窦房结抢占控制权的心肌细胞,是他大脑里胡乱放电的神经元,是他人生中从未设想过的意外。

“天松……”周宇川的声音小心翼翼。他睁开眼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埋藏着炽热而隐忍的深情。“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下……”

他的声音又是那种让他心疼的卑微。周宇川的眉头也是轻轻地皱着,他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害怕和期待。顾天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抬起手来,像很多次周宇川对他做的一样,慢慢给他揉着眉头,慢慢地说出口来:“我也……我也喜欢你啊……”

话说出口,没等他再做出什么反应,周宇川就将他紧紧拥入了怀中。周宇川沉重的呼吸打在他的耳边,他变得比平时笨拙了,这时候该他说点什么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啊……顾天松想。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烫的厉害,头晕乎乎的,跟喝了酒一样,还觉得周宇川抱得太紧了,他挣扎几下想透透气。

周宇川放开了他,两个人刚表白完,都红着脸。周宇川眼里噙着笑,和平时那种温柔的笑不太一样,以前总还有点藏着的,现在毫无保留全露了出来。顾天松被他看得险些要低下头去,怕自己要溺毙在他的眼神中。但又舍不得此时少看一眼,于是只能手足无措地就这么傻笑着看着周宇川。

周宇川被他这个样子搞得全身火烧,再也装不下去正人君子,俯身靠过去就吻了过去。

“我突然想起来,你刚读研究生那会儿,每次来找我都要聊医学影像,跟我提功能磁共振成像在癫痫上做得多火……”顾天松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早上醒了动不了,在床上躺着翻旧账,“你是不是那时候就打听好了,我老板有这个课题跟神内合作?”

周宇川赶紧给他揉腰揉腿。被子下裸露的皮肤温温润润,昨天晚上的手感又在脑海中浮现,想着那一刻顾天松失神潮红的脸,周宇川的脑袋一瞬间的空白,喉结一动。

顾天松眯起眼,一脚踩下他的手。

周宇川忙一脸讨好地老实交代:“你大五那时候就开始跟唐主任上门诊了,我随便在医学院打听就知道,我顺便打听了一下他的课题方向,刚好有个影像学的……”

“林成琪才是你的眼线吧!”晚上吃了大亏的顾天松现在智商完全在线,一秒就把事情想明白了。“你老板本来没有和临床合作的课题的!你……”

顾天松语气软了下来。是啊,周宇川本来没有这个课题的,为了申请下来,他花了多少努力说服了自己老板,花了多少努力把这个课题申请过了。每年老板手下一群博士师兄们申请的课题淘汰率多高,他是看在眼里的,周宇川一个研一的硕士……他转过眼去看周宇川,他带着自己熟悉的温柔回望,去年他胃出血来急诊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心里突然又软得不行了。“以后不许出去喝酒。”他小声地说着,然后拉起被子来,掩住自己又发红的脸。

“好,”周宇川坐在他身边,低头扒开被子,在他额头印下一吻,“都听你的。”

十一

有没有男朋友对学霸生活的改变并不大,或者说,周宇川其实早就成了生活一部分。顾天松的研究生生活还是继续着。每天上班、做实验还有写文章。

只是好像比以前更努力了,比的其他人都不想活了。

十月底老病人的数据基本收集完毕了,内外科陆续还有新的病人数据,这些加在数据库里面,又是以后文章的东西。顾天松的文章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十一月上旬交给了老板审,老板说对照组数据还是少了点,让他再加几个。于是顾天松又抓了几个壮丁来配合做实验。他是八年制的学霸,今年都第七年了,在医学院无数后辈心目中的传奇人物,振臂一呼,立刻召集来了足够的对照组样本。周宇川还莫名其妙报了名,占了个实验名额。

周宇川来做功能磁共振成像那天晚上,人特别少,大家甚至表示周哥你自己做好就行了,晚上我们就不来了。于是现场除了徐洁帮忙装一个脑电图以外,只剩下顾天松亲自给男朋友做检查。周宇川颇有心机的给了徐洁一张蛋糕店代金券,徐洁开开心心地装上脑电图就溜去享受甜食控的美好夜宵了。

顾天松面无表情站在磁共振机子边上,等周宇川进机子前最后检查自己包里的东西。

周宇川包里什么也没有了,顶着一脑袋的电极和导联线坐在检查床上,对顾天松笑得又带上了点大一时候那个小无赖的样子。“你说我这个fMRI做出来会不会导致实验误差啊?”

“你一个对照组还能放什么异常脑电波出来?”顾天松疑惑地看着他。

“我现在是恋爱脑啊。”周宇川笑道,“眶额叶代谢活跃。”

顾天松把人推到躺下,一言不发地按下了进入的键。

虽然事后顾学霸对此只发表了“呵呵”两个字作为评论,但最终没有把这个可能对实验结果产生影响的数据纳入研究,隔了一天约了另外一个学弟补充好了对照组数据库。

做完实验,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一起走回学校。周宇川突然说:“天松,我们一起出去租房子吧。”

顾天松愣了愣,突然脸涨的通红:“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的什么……”

这回换了周宇川一脸迷茫:“想的只是我们多点时间在一起啊。”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医院旁边买了个四十多平的房子,师兄这两年要出国读博,你如果同意,我想去联系师兄租他的房子。比学校宿舍近,你以后路上花的时间少些。”

顾天松还有些犹豫,周宇川抓起他的手牵在一起,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地诱惑着他:“下了班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吃饭,时间充裕还能自己做一两个菜。晚上洗了澡,穿上宽松舒适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看文献写文章,喝点咖啡,我们可以靠在一起写,不用担心他们会不会看到什么……天松,这样好不好……?”

周宇川这样的语气说话,这样的神清看着自己,顾天松立刻就把持不住,想想他描述的居家日常,心里暖暖的,仿佛这样的日子就是一辈子……他点了点头,得了周宇川一个肆无忌惮的拥抱。

大街上竟然也敢……医院范围……顾天松赶紧把人推开,左右看看,时间已经晚了,路上行人匆匆,好像没什么人注意。他松了口气,教育了周宇川两句。

周宇川笑着接受了批评,看着顾天松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伸手又揉了揉他的脸,然后再次违反大街上不能动手动脚的规定,贴着顾天松的耳朵说道:“住在一起也方便动手动脚了……我们以后晚上可以……”

话没说完,就被顾天松一个肘击推开了。学霸一个眼神都没给,再见也不说就大步昂扬地走了。周宇川看着他的背影,看似正义凛然,实则落荒心虚,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周宇川办事效率很高,租房子和顾天松同居这件事就办的更快了,三天后就跟师兄谈妥了。顾天松正好下夜班,也一起去看了房子。C大本部和医学院都是老校舍,住宿条件不太好,研究生和八年制最后两年出来租房子的也不少,师兄倒也没觉得奇怪。只在事后跟林成琪吃饭时有点疑惑的问:“两个人合租一室一厅的房子,他们也太节约了。还好我那个沙发买的是拉开可以当床睡的。”吃狗粮太多的幕后英雄林成琪呵呵一笑。

房子看好,给师兄交了房租和押金,两个人就着手搬家了。东西都不多,十一月底的周末,打扫好了卫生,衣服放进衣柜,书和生活用品收好,就是他们这两年的新家了。

下午,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了一趟吃的。晚饭两个人凑合了一桌晚餐。都是只有少量下厨经验的人,一顿晚饭做的跌宕起伏,顾天松煎蛋时候因为油溅起甚至尖叫了两次,周宇川的红烧排骨差点糊了锅,煲汤竟然忘了放盐。等菜端上桌子,两个人都笑得趴在了桌上。

饭吃完了,两个人一起在厨房洗碗。小小的空间两个大男生挤在里面,简直转不了身,两个人却不嫌挤,贴在一起忙碌。周宇川手机里放着轻柔的钢琴曲,顾天松被这轻松的气氛带得也哼唱起来。

“以后我们买个大房子,”周宇川关了水龙头,把碗一个个擦干递给顾天松收进橱柜,“买一台钢琴,你闲暇了可以弹一弹。”

顾天松关上橱柜门,手指跟着节奏敲了敲台面:“好久没弹琴了,弹不出来什么东西了。”

“多练几遍就捡回来了。”周宇川从身后抱住他,在他耳后吻了吻。

顾天松耳朵脖子都红遍了,挣扎几下,突然想起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弹钢琴的?”

“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我都会用心去了解……”周宇川的声音低低的,合着钢琴的声音缓缓流入耳道,在鼓膜振动出温柔旖旎的气氛,“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喜欢的每一样东西,身体的每一部分……一切……”

剩下的话语都在热切的吻中缠绵叙述。钢琴声渐停,房间里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隐忍喘息。

十二

同居以后两个人晚上再也没去磁共振室呆过,顾天松的师弟也开始做实验了,老板的意思是跟着他,他也索性把实验数据收集的工作交给了师弟,自己乐得清闲,每天在家和周宇川甜甜蜜蜜的二人生活。

像周宇川描述的一样,吃了饭洗了澡,开着暖气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文献。顾天松的文章已经投出去了,现在一身轻松,一边写写毕业论文,一边给师弟改文章。

周宇川的论文都已经发回了审稿意见,改好了就能发表,现在也是清闲的时候了。

两个咖啡杯并排在一起放茶几上。周宇川把改好的文章发给导师过目,邮件点了发送,他关上电脑等老板回复。

顾天松还在跟师弟谈文章的事,键盘敲的劈里啪啦。

“天松……”周宇川突然说道。

顾天松一句话打完发出去,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收回来看他。

“毕业以后你想怎么发展?”周宇川问道。

顾天松愣了愣,有些慌乱地意识到,周宇川已经研三了,下学期就要毕业了。他明年也是八年的最后一年,到了考虑毕业后工作还是继续深造学习的时候了。

“你想留院吗?”周宇川把手搭在他的腿上,安抚地拍了拍。

顾天松是有点想留院的。C医院在全国排名很高了,留下来对自己的事业发展绝对是很好的选择。但是……

“我想还是出国发展吧。”顾天松看了眼电脑,师弟估计去改文章了,他索性把电脑放在一边,认真看着周宇川,“我们唐老师在美国那边有合作,一直也想派学生过去,我想去跟老板谈一谈,毕业了去美国读博士后,以后考美国的执照,在那边当医生。”

周宇川倒在他的腿上,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留院也没问题的,天松,”他说,“国内国外的医疗环境不一样,出去又是新的东西,需要适应的过程。我其实一直以为你想留院的,你的条件留院也是有把握的……”

“留院是挺好的……”顾天松低下头看他,脸红红的,“但是在国内和你不好……”

周宇川伸手勾过他的脑袋,给了他一个深吻,吻得顾天松气息不平,愤愤咬了他的嘴唇,他才放开人。他依旧躺在顾天松腿上,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天松,我太高兴了。”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顾天松脸发烧,推着人正经坐好。

周宇川坐起来,却又叹了口气:“你决定好了去美国,我也申请去美国读书。但是,我下学期就毕业了。到时候,我会提前一年过去。”

顾天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头涌上一股难受。确定关系以前,两个人也不是天天腻在一起,周宇川有时候跟着导师出去开会,长的时候半个月才回来,那时候分开也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说起分开,顾天松突然就觉得似乎一天也忍受不了。

周宇川就怕看到他难受的样子,赶紧伸手给他揉眉头,安慰他:“我其实早就在想出去的问题。你要是留院,我也争取留校或者找工作,也在本市。但你要出国,我就一定要比你早一年出去,这样,在国外的吃穿住行,我就能先帮你安排好,有什么不适应的,我先帮你适应好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用得着这样照顾!”顾天松赶紧打断了他。

“不是把你当小孩子,”周宇川说,“除了帮你探好路,我自己也……”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换了个小无赖的表情和语气,“当然顾宝你要是舍不得我,我留下来陪你一年。”

顾天松闷闷地说:“我知道,你没有必要等我一年。平白无故耽误一年干嘛……你在国外等我吧。就这么说定了!”话说出口,心头放松了很多。

两个人对视笑了起来,想到更远的未来,似乎一辈子在一起的生活就在眼前。两个人扔开文章课题的东西,认认真真讨论起以后在美国,可以怎样肆无忌惮地像普通情侣一样生活。

顾天松和周宇川的论文很快发表了,周宇川一边写结题报告一边申请国外攻读的博士学位。有一篇文章一个课题,导师在业界口碑也很不错,他很快接到了理想的Offer。

五月份周宇川答辩结束,顾天松的第二篇论文也投了出去。答辩结束周宇川给顾天松送了一张相框框好的核磁共振图片。

顾天松看的莫名其妙:“你学的是生活大爆炸的梗?能不能有点创意?”

周宇川笑得很神秘:“我在他的创意上升级了的。我想你的功能磁共振难道不好吗?谢耳朵是秀智商,我是靠fMRI追的人,我的这张图意义更深刻。”

顾天松被他说的面红耳热,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六月中旬周宇川的毕业准备基本完成了,离博士入学还有一段时间,周宇川自己掏钱陪顾天松去新加坡开了个国际癫痫年会,开玩笑说是“提前度蜜月”。

入夜,两个人走在异国的沙滩上,静听海浪翻涌的声音,享受海风吹散一天的燥热。在路灯之下,周宇川停下来,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放在顾天松手里。

顾天松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戒指。两枚银色的戒指,外表没有任何装饰。周宇川拿起来,给他看内侧面。

“这是我做fMRI时候的同步脑电图和心电图。”周宇川说,“脑电图也选了眶额叶的Fp1和Fp2导联。”周宇川单膝跪地看着他,“我把我想你的一切都献给你,天松,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顾天松眼睛发酸,伸手给他,任他给自己戴上戒指。

在寂静的沙滩下,他们相拥亲吻。头顶是高悬的星空,身边是永恒无垠的大海。在不朽的自然造物见证下,他们将彼此的生命紧紧连接在一起。

接下来的一年两个人分隔两地,各自奋斗。顾天松最后一年学业繁忙,跟着老板一周得上几次大手术,作为研究生里的大师兄,还要帮老板组织科研;周宇川第一年在美国,各个方面都是新的开始需要适应,他还想在这一年里给顾天松经营出一个舒服的暂居之处,花费的精力更大。每天回家,两个人都是筋疲力尽的,约好的视频时间常常错过。有时候索性就开着视频等待,或者看另一个忙,或者看另一个睡觉。

一向不喜欢表达的顾天松也忍不住皱眉对周宇川说:“我想你了……”

周宇川隔着屏幕吻了吻他的脸。让他早点睡。

之后每一天,周宇川都给他发一封邮件,附上在美国的照片,在邮件里讲述一些日常。

熬过了一年。七月底,顾天松收拾好所有东西,前往美国。

飞机落地,在机场,两个年轻人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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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不用百战看一遍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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